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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树小语

作者: 张建春2024/01/03现代散文

艾吕雅有妙句:心在树上,你摘就是!这用在栾树上,既贴切又诗意。秋天栾树的种子是心形的,彤红的如在跳动着。心多,多得满枝都是,小风吹过瑟瑟响,响声细腻密集,似在比着,看谁的动静能把尚在干燥中的秋天润湿了。秋高气爽,栾树自然高大起来,它们的高是和天空有关的,天空养鸟,也养提供栖息地的枝头,栾树的绿枝擦亮浮云,天又高上了一大截。于是栾树的心跳结在了半空上,夜晚若是闪烁的星星,在月光里还原本色,自然的本色,土地的本色,与生命有关的本色。

摘吧,跳起来摘,把心捧在手上,那是一份从此岸走向彼岸的情节。有些日子没见栾树了,你推开爬满蛛网的后门,穿堂风凶猛,一只喜蛛打着秋千,和你撞了个满怀。乡土人喜欢喜蛛,它是喜事象征,和喳喳叫的花喜鹊都是吉祥之物。喜蛛落肩,喜鹊登枝,可是喜事临门。喜蛛的丝线从栾树的枝头悬挂而来,一条小路样挂在透明空气里,又像一挂小桥,跨越时空,把家门和栾树连结在一起。你的心兀自柔软,归路遥远,一根丝线连着。栾树伴着你长大,起先你和它比着身高,没过一年,栾树高过你的头顶,再一年,你就在它的阴凉下,做了一个又一个梦。你的目光牵着喜蛛的丝线,跃上了栾树的枝头,好一个高耸呀,那触云的枝头,岂是眼睛能够完整抚摸的。

你不甘心,跳跃起来,目光跟着跳动,一树的栾树果子也跳动,它比你永远长得快。无法不想起小时候,你的父亲在后院里栽下幼小的栾树,浇下定根水,你还挤出一泡尿,洒进根部。父亲"哈哈"大笑一通,童子尿发旺树呢。那是初春,你的母亲在小栾树下点了一眼南瓜,南瓜开花,栾树的叶子伸出了手掌,似椿又似楝,却没有椿和楝的苦味。父亲告诉你,这是栾,一株异样的树。栾是外来户,还不知它的小名。

南瓜老了,高过人头的栾开花结果,花黄而碎,果心形,又似荷包,在树枝摇摇晃晃,如乡土人的醉,人醉心明。心形果老成了,你摘下剥开,又随手种下,没料想春天里萌芽,又生出了新的栾树。当栾树的枝头结上喜鹊巢时,你开始学着离开家门,那天一只喜蛛从天而降,你的双肩为之一振,好重的分量。喜蛛、喜鹊,双喜临门,你感谢栾树,你想抱抱它,却看到父母在一边泪眼汪汪。你想念栾树,常回家看看,总把车停得远远的,看着栾树的枝梢,一步步地向家的方向移动。故乡老了,家比故乡还老,老得不需和人打招呼。已经没人可招呼了,老了的家,嗓门失去了声音。你推门,门没吱声,院子里的栾树不吱声,栾树枝头的喜鹊窝不吱声,也是空巢了,空穴来风,风吹着口哨。你已知道栾树的小名,大夫树。大夫树曾为士大夫守墓,青枝绿叶,坚定却不愚昧。栾树有心,把心撕开了,种子就在民间走动。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握着的砍草刀把是从栾树的侧枝上砍下的。父亲说,栾树光滑不磨手掌,伢子的手嫩。你握着这刀,手掌长出了老茧,把一个秋天割痛了。那个秋天,你靠在栾树上,一粒粒心形的种子埋没了双眼。

你关紧后门,蛛丝没断,喜蛛又从栾树上滑下,它代表栾树送你。在栾树的林荫道上行走,风摇树枝,一地的栾花,软性的金黄,倒你让不忍心迈步。叶绿、花黄、果红,你的秋好丰富。你又在一个夜晚读到了栾果,史铁生的手心捏过一粒种子,那是栾的心,史铁生包容苍穹的荷包。小雨菲菲,你推开窗户,窗户外有栾树,君子风范,绿叶护花,荷包样的种子收藏着天和地的心思。

心在树上,你摘就是。你不会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