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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天地和药草间

作者: 吕敏讷2024/03/27人生随笔

一夜雨声。早起骤晴。万物欣然。

雨是春雨,随风入夜,便是好雨,好雨知时。天亮便晴,也是难遇的好天色。

说是去看药。

陇南药材,特色独具。陇上江南,秦岭岷山交会,长江黄河缠绵,山水潜藏仙音灵气。千年药乡,草药之美、之味、之用远播天下。比如,西和半夏,远销韩国日本;哈达铺产的“岷归”享誉国内外;米仓红芪,品质独一无二,闻名遐迩;康县天麻以其品高质优占领市场;文县“纹党”畅销全国;礼县大黄名不虚传……半夏、党参、红芪、当归、大黄,它们从大山深处的泥土里走出,名字里带着独有的生命气息,有着各自的面目秉性。能生于荒山大野,也长于屋后房前,可一枝独秀,亦可葳蕤成林,救人于危难之间,养人于俗常烟火中。

至唐代,有此一人,他敢为天下先,主张野生药物变家种,刻苦试验并取得成功。自此,藏身远山僻壤的那些稀有药材,开始在田间繁衍生长。天下药农参与草药的栽植和培育,促使越来越多的药参与了人世的救死扶伤,也让一些药得以繁衍流传。今日所见之药,并非藏身深山老林,让医者艰难行走于沟壑茂林间,背药篓拿药锄寻寻觅觅的药。一些庄稼让位的田块沃土间,成片流转的规模化土地便留给了这些药材。这些不为人所熟识的草,在这一方山水之间群贤毕至,济济一堂,天下药草归于一园,标示牌上注着它们各自的姓名,它们的前世今生和个人简历。要追根溯源,只需扫一扫二维码,它的故事它的品性都写在这里的海拔和寒霜里,写在日月星辰和风里。

山山相依相连,无穷无尽如涛如浪,山道宽阔,车行如风。不费工夫,人就被藏匿在田块间的万千药草包裹环绕,层层山,层层田块,却没有一株无用的荒草。虽是晚春,此处气温寒凉,尚有雪味,药草还在土层里深埋。土地表皮绵软规整,颜色是被农家肥滋养成的黑褐色,肥沃二字有了具体的形貌。万千田块、万千药材随山弯起伏盘绕。山前是药,山后是药,山上是药,山下是药,群山藏着药,群药在土层里列队布阵,养精蓄锐,每日吐纳运化,练就一身奇妙的功力。有朝一日被写入一张妙方,尽显其用。

路似蛇形蜿蜒九曲,左缠右缠。路是人的羽翅,把人送往高处,万顷平畴是山的台阶,把山送往高处。山高人为峰,人到达山顶,山顶却又平阔敞亮。极目四望,远山浩渺层层退至极远,铅云欲坠遮蔽座座山头。至高的山在至远处,高不可及,远不可及,有皑皑积雪标识它的来处、它的性格。站在风里,只觉被群山环绕包裹,在那些面容相似的深山之中,我早已不辨东西南北。正当脑中混沌,有人口述手指——那是岷山。我随即回转身体,看着那千里之雪,千年的模样,看那些被雪山滋养的自然万物。我在原地做360度旋转,试图把远山近水都收入手机镜头。面对长江流域,背对黄河流域,或者,面对黄河流域,背对长江流域。如此反复,我在两种不同性格的水之间,看到一道道山湾里密集布列的村村寨寨。房屋鳞次栉比,每一道山梁下住满生生不息的人,住着吃五谷有可能会生百病的人。此刻,风从雪山之巅吹来,风从黄河那边吹来,风从长江那边吹来,来自不同方向的风,吹着我,吹着土层里沉睡和苏醒的药草,也吹向我的身侧。天地之间站着的那个高大的人,那个让人们追随而来并驻足仰视的唐代人。他站在万山丛中,站在药草之间,不言不语,面目肃然,额上沟壑深藏着苍生之痒之痛,眉间纹路呈现着世间之疾之患,右手托着药臼,左手捧卷,腰间悬着葫芦。我深鞠三躬,表达我的敬意。敬他人命至重、有贵千金的人本理念;敬他医者仁心,行医一视同仁平等相待,不分高低贵贱、贫富老幼、亲近疏远;敬他医德至高,不分昼夜不避寒暑、不顾饥渴不嫌脏累;敬他屹立在天地之间的医德……人们在这一方山水间为他立碑造像,岂随意而为?

千年之前,他就为后世树立楷模,他心目中的良医,是面对灾病如雄赳赳武夫般自信而有气质;是面对病人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一般的谨小慎微;面对疑难病症不拘泥于成规,遇事圆活机变;面对自己,则不贪求名但求心中磊落坦荡。他隐居深山,数十年潜心研究。告诫世人,节制饮食,起居有律,心态平衡。儒释道共存的养生之理,何尝不是自然运化之理,生命养息之理,人世得失之理。懂得了世间损益之大道,也就掌握了养生之大道。

站在药草中间,遥想不久,花开半夏,草木葱茏,遍野药草蓬勃而生,覆盖山山湾湾,满眼枝枝蔓蔓,摇曳生香。在这不为人知的远山,一个叫孙思邈的人,手执千金方,藏身药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