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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与枣树

作者: 欧阳朔2024/05/19人生随笔

从单位小院到隔壁大院,徒步十五分钟。途中,有一棵枣树,长在人行道上。

有一天上班,路过枣树下,叮咚一声,一棵红枣砸在我头上,滚落在地面。我停下脚步,弯下腰,捡起这枚红枣,仔细端详:枣上有个缺口,仿佛被鸟儿啄食过;翻过来再看,还有一个虫洞。抬头仰望,树梢上还有几个红枣,藏在绿叶中,不太打眼。眨眨眼再看,哎呀,树冠上挂满了枣子!又胖,又长,半生不熟的,多如繁星——今年铁定要丰收了!

我特别爱吃枣子。生枣,干枣;冬枣,木枣,甜枣;醉枣,枣糕……只要是枣子或枣子制品,还没到手咧,我就先爱她三分了。但是,这棵枣树的枣子,我没尝过。

三十多年前,这里还没有马路,也没有人行道。这棵枣树就直挺挺地长在一位老奶奶门前。那房子,严格地说是个棚户,搭在一栋钢筋水泥屋的南墙下,只有一扇低矮的门,门板是补缀的,门口朝南,朝里张望,可见一张床和一个碗柜,还有很多塑料瓶、废报纸、纸箱等。显然,她是一个拾荒者。

但我又不敢肯定,因为她家门前有一块菜地。有时候,我看见她拿着耙子在整地,拿着水勺在灌园……没猜错的话,她也可能是个菜农。因为这里——正好是城中村。城中村的农民,坛子很深,别看他们穿一件破背心,踢一双夹鼻子拖鞋,有可能是百万富翁咧!

记忆中,那个奶奶已经足够老了。脸上的皱纹,像苏仙岭上的沟壑。牙齿掉光了,豁口。一双老眼总是浑浊的,仿佛就没清醒过。满头华发,被一根皮筋紧束,软哒哒的,扎在后脑勺上。那个腰……没有腰了,驼着背,像一把木工尺,几乎成了直角。她总是忙忙碌碌的,像蚂蚁一样,没个停息。有时候,我想:要是她跌倒了,会不会直接摔成两半呀!

十多年前,那棵枣树就开始挂果了,生生的,涩涩的,是那种木木的枣子。市里要搞“穿衣戴帽”工程,决定拆除这间杂屋。理由呢?有可能是违章建筑,也可能是有碍观瞻。听说,城管的人给她做了很多次动员工作,老人家死活不肯,还威胁要拆迁的人:“拆我的屋,不如要我的命!”路过她家时,偶尔也看见箍着袖章的人和她在磨磨叽叽。我一向不太关心这些琐事,再说,她和我也没干系。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这间杂屋被推倒了。那个大大的“拆”字,被一个圆圈箍紧,和墙体一起,倒在地上,散了架子,碎得一塌糊涂。又过了一天,砖块、瓦片、油毛毡……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这里原本就没有房子,只是一块空地。又过了几天,这块空地上来了一群园艺工人,撬开水泥地板,拉来几车泥巴,倏忽间,种上了一大片兰草和几棵桂花树。还好,那棵枣树,安然无恙,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有一次,我陪妻子买菜,路过这里,指着这块绿油油的花圃说:“你看,那个拾荒老人搬走了……”妻子说:“是的,房子拆了,人也不见了。”我急忙追问:“人呢?”妻子幽幽地说:“我也不知道!”

很快,我就忘记了这个小事。那一年的秋天,这棵枣树凋萎了,也没有挂果。我以为是水泥地板封得太死了,不渗水,也不透气,必死无疑,没想到后来它又活过来了。那个老奶奶,却再也没见过了。死了?还是迁到外地去了?不得而知。

老妪走了,枣树留下了。我那么爱枣子,竟然没尝到这棵枣树的滋味。以前,枣树属于老奶奶,限于良心,我不敢去偷尝。现在,她长在人行道上,权属不清,唾手可得,想起这段往事,又没胃口了。

她的丰收,与我毫不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