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香雪和百里峡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是一家文学杂志的小说编辑，工作之余我在小说《哦，香雪》那样的山区农村有过短暂的生活。"

这是作家铁凝在谈小说《哦，香雪》的创作经历时讲的，她回忆当时的情境时说："还记得那是一个晚秋，我从京原线（北京—太原）出发，乘火车在北京与河北省交界处的一个小村下了车。站在高高的路基向下望去，就看见了村口那个破败的小学校：没有玻璃、没有窗纸的教室门窗大敞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学生在黄土院子里做着手势含混、动作随意的课间操，几只黑猪白猪就在学生的队伍里穿行……贫瘠的土地和多而无用的石头使这里的百姓年复一年在困顿中平静地守着日子，没有发现他们四周那奇妙峻峭的大山是多么诱人，也没有发现一只鸡和一斤挂面的价值区别——这里无法耕种小麦，白面被认为是价值连城的。于是就有了北京人乘一百公里火车，携带挂面到这里换鸡的奇特交易：一斤挂面足能换一只肥鸡。"

来百里峡之前，我从没有想过这里会和香雪有什么关系。

晚上在拒马河边散步，我发现，这里有香雪广场，有写着"哦，香雪，香雪"的灯箱，我恍然大悟：这不会就是那个苟各庄吧，不会是那个铁凝写《哦，香雪》的原创地吧。

我又记起了那个故事，一个女孩和火车的故事。为了换到一个文具盒被火车带走的香雪，和她顶着山风走三十里山路回村的夜晚，还有她那颗纯真质朴、善良美好的心灵。耳畔仿佛又响起姑娘们"哦，香雪，香雪"的呼唤声和香雪那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眼神。这种对一个文具盒的追求，又何尝不是对现代文明的追求。

铁凝在文章中接着写道："我在一个晚上发现房东的女儿和她的小伙伴梳洗打扮、更换衣裳。我以为她们是去看电影，问过之后才知道她们从来没有看过电影，她们是去看火车，去看每晚七点钟在村口只停留一分钟的一列火车。"看火车又不是瞧情郎、相对象，还要梳洗打扮？

要知道，这可是当时封闭的山村和外界直接接触的一分钟，那是一分钟的憧憬，一分钟的期待，一分钟的观察，一分钟的交易，一分钟的快乐，一分钟的享受，一分钟的回味，一分钟的畅想。火车带来外界的新奇，也让山村多了一扇窥视外界的窗口。火车带来城市的气息、城市的时装、城市经济发展的讯息和城里人的一切。对香雪们来说，这一分钟既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可以说，"这一分钟就是香雪她们一天里最宝贵的文化生活".这一分钟可以让她们心头燃起希冀的火苗，也可以让她们晚上做一个香甜的梦。

火车给这里带来巨大的发展空间，也引起人们从心灵到行动上的巨大变化。

我询问了一位老乡，得知这里就是苟各庄后，便沿着平坦的马路到村里各处转了转。

如今的苟各庄号称"七彩小镇", 镇上霓虹灯耀眼，还有凌空升起的礼花。这里早已没有破败的小学校和没有玻璃的门窗，也没有黑猪白猪和衣衫褴褛的小学生。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漂亮的楼房，宽敞的农家小院和衣着光鲜、自信地走在街上的青年男女。不远处就是那条充满诱惑的峡谷——百里峡。

我站在拒马河大桥上，任晚风吹拂面颊，看远处的山峦幻化成深深的剪影贴在了天上，看拒马河水静静地流成一条弯曲的飘带，直到暮霭吞没了我们。

百里峡是河北省著名景点野三坡的一部分。由海棠峪、十悬峡和蝎子沟三条峡谷组成。峡谷内有流泉飞瀑、奇峰怪石，层峦叠嶂，碧翠盈眼。远古时的地壳变迁和太行山、燕山的互相挤压，留下了多种岩石断层的遗迹，使这里成为天然的地质博物馆。当人们认识到这一切后，百里峡就变成了河北省著名的景观。我来到这里的前一年，河北省全省的旅游大会就在这里召开，会上反复播放的影片就是《哦，香雪》。野三坡百里峡已然是窗户眼儿吹喇叭，名声在外了。而苟各庄就位于野三坡百里峡旅游风景区的中心地带。

原来的"苟各庄"火车站，2011年变成了"百里峡"火车站。小镇上处处可见"百里峡"的影子。拒马河两岸的楼房也涂上了染料，变得五颜六色了。远远看去，像一所所现代化的幼儿园，又像是幼儿园里孩子们搭起的彩色积木，更像是一道五彩的长虹飘在拒马河上。

百里峡已经打上了香雪的印记。拒马河岸边建了香雪广场，晚上的灯光也会闪烁出"哦，香雪，香雪"的字样，仿佛能听到深夜里，女孩子们在看到香雪身影时的欢呼声。香雪广场上，那列火车虽然没有全部开来，但是火车头开来了，还拉来一节绿色的车厢，让你想象到那银亮的钢轨、绿色的长龙，和停车时那幸福短暂的一分钟。广场上有一群女孩子和那个帅气男列车员的雕像，香雪举着一筐鸡蛋，瞪着清纯的眼睛正和他说着什么，耳边仿佛就是那句话经典的台词——"你看着给吧".那话里没有狡黠，没有欺诈，透着善良质朴纯真。除了香雪广场、香雪雕像，这里还有香雪书屋。铁凝的许多著作《大浴女》《玫瑰门》《麦秸垛》《笨花》等，不仅在书屋展示，还被雕刻成了景观墙。

这里俨然是香雪的百里峡了。

昔日苟各庄的生活，无疑是"拮据寒酸，凝重封闭"的，但是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苟各庄，家家建起了三四层的小楼。像香雪一样大的姑娘，没有考上大学的多去了旅游公司；女人们开起了超市和农家院旅馆；还有一些大娘大婶们围着拒马河做起了生意：有的撑船，有的放排，有的牵马驮着游客走长峡，逛古道，赏美景，悠闲自得。她们已经找到了让自己的灵魂和时代契合的最佳生活方式。改革开放几十年，祖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百里峡不就是这变化的缩影吗？

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把生活的酸甜苦辣全部抛进了百里峡，把人生的喜怒哀乐全部融进了大山的皱褶，她们用幸福编织的美好旋律，像拒马河一样欢腾着流向远方，像火车一样鸣叫着奔向远方。

有谁知道，明天的苟各庄还会发生哪些惊人的变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