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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大会堂

作者: 时庆荣2023/05/13情感短文

泰州城出发,沿兴泰公路一路向北,约走20公里,便到了我的故乡陈堡。陈堡是一个镇,隶属于兴化,卤汀河穿镇而过,有居民4万多人。

我儿时的故乡,是一个大庄子,四面环水,五座桥与外界相通。庄子上有公社的职能部门,有供销社、有粮管所、有邮电局,还有学校。

大会堂在庄子的东南,与小学一墙之隔。大会堂南北长五十米,东西宽三十米。墙高三米多,下半段是砖头,上半段是一米高的泥草土墙。屋内木头大梁,竹竿屋架,屋顶上是稻草。大会堂西墙有两个三米宽的门,南侧没有墙,有一排可拆卸的木板。

据我舅舅回忆,大会堂建于1957年秋天,是举全公社之力建成的,四十二个大队都贡献了材料。

大会堂能容纳一千多人。公社开大会、宣传队演出、雨天放电影,都在这里。大会堂就像城里的文化宫,热闹非凡,尤其春节期间,更是热闹。

正月初一午饭后,庄子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便涌向大会堂。大会堂的周围,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大会堂的门前摆满了小摊,有套圈圈的、卖花生的、卖紫萝卜的、卖甘蔗的、卖气球的,还有专门吹糖的。吹糖人边吹边用手捏,做出鸡、狗、猴等一个个形象逼真的动物,专赚小孩的钱。有时还会捏出一个哨子,“嘟嘟嘟”,吹出响声。

我的一个远房表哥,在大会堂门口摆放了一台半人高的赌糖机。赌糖机,椭圆形,大小跟家里洗澡的木桶差不多,上面用玻璃盖住,底部有许多洞,洞洞相连,像个迷魂阵。每个洞口附近钉上钉子,上方放着价值不同的奖品。赌糖机的右下侧有一个带弹性的推子,拉出再松开,推子前端的小钢球就弹了出去。球在赌糖机里乱跑,最后掉进洞里。两分钱赌一次,每次一个球。庄子上的人好赌,却从未赢到大奖,大奖是一包价值两毛钱的棍子糖。几乎所有的球都进了同一个洞,大家称它“老鼠洞”。“老鼠洞”没有奖品,表哥会给赌糖的人一粒指头大的芝麻糖,以示安慰。

下午一点钟,宣传队陆续进场,轮番上场表演节目。那个年代,每个大队都有自己的宣传队,一个腊月都在排练节目。节目是清一色的样板戏,我的舅舅曾扮演过《沙家浜》里的英雄郭建光。舅舅戴着红袖章,手持盒子枪,昂着头,一路小跑一路唱。那架势,真是威风,至今还留在我的脑子里。

上学前,我喜欢和邻居的孩子在舞台上翻跟头、扮演坏蛋打打杀杀,直到演出的锣鼓声响起来,我们才快速从一米高的舞台上跳到台下。

热闹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学校开学。

大会堂的门平时是敞开的。麻雀飞进飞出,里面的鸟窝是它们快乐的港湾。

小学二年级,我经常和同学一起,去大会堂掏鸟窝。一个同学蹲下,我踩在他的肩上,我们扶着墙慢慢地站直身子。有时掏到几个麻雀蛋,有时抓到几只不会飞的小麻雀。有一回,当我把手伸进鸟窝时,碰到了一堆凉飕飕的东西,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东西突然从鸟窝里窜了出来,我惊呼一声“蛇”,从同学肩上摔了下来。那蛇掉在地上,快速向远处游去,至少有一米长,我们几个人吓呆了。从那之后,我们再也不敢去大会堂掏鸟窝了。

关于大会堂,有两件事,我印象最深。

一次是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学校召开大会,都在大会堂。有一个星期六下午,全校大会之后,每个班到舞台上表演一个节目。班主任吴老师安排我和一位曾姓女生,合演了一个节目。节目的大意是这样的。我扮演一名解放军战士,头戴黄军帽,身穿黄军装,背着一个黄书包,雄赳赳气昂昂,边走边唱:“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走着走着,发现地上有一支红色的铅笔。看看四周没人,我捡起笔,自言自语地说:“谁的铅笔掉了?一定很着急。”

我正四处张望。这时,曾姓女生背着书包,低着头走了过来。

“同学,你找什么?”

“我掉了一支红色的铅笔。”

我拿出铅笔,问她:“是这支吗?”

她看看我,点点头:“是的。”

“还给你!”

“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我们解放军战士应该做的。”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演出结束后,吴老师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她走到我跟前,用手摸着我的头,不停地表扬我,说:“不错,不错,演得好!”

50年过去了,不知在泰州人民医院工作的曾同学,是否还记得那次演出?

1979年,我上初二,放寒假前一天,学校在大会堂召开大会。开天辟地第一次,学校对优秀学生进行了表彰,高中和初中各评出一名优秀学生,每人奖励人民币15元。当蒋校长读出名字时,我惊喜万分,我就是那名初中学生。蒋校长站在主席台上,伸长了脖子,右手挥舞着手里的钞票,吼着嗓子对台下说:“同学们,15元啊,新崭崭的钞票。”

回到家里,我把钱从内衣口袋里拿出来交给母亲。母亲愣住了,她双手握住钱,吃惊地望着我。当我讲完原委后,母亲激动地流下了眼泪,说道:“我的儿子有用了。”然后,擦去脸上的泪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年春节,母亲花了七元钱,买了一条带花的棉被。这条棉被成了家里最值钱的家当,后来我把它带到武汉,又带到南京。年数久了,棉被的面子缝补了好几处,但我一直没舍得扔掉,至今还垫在我的床上。

后来,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陈堡也开始了新城镇建设,庄子的东面崛起了一座新城,休闲娱乐广场、数字影剧院、饭店茶楼、宾馆浴池,一应俱全,人们过上了美好富裕的生活。

故乡的庄子还在,只是破了旧了。小学搬迁了,大会堂也拆了,那里建了一座寺庙,一排门面房。

如今,每当回到故乡,我总要去老庄子走一走,看一看。大会堂没了,但儿时的记忆还在,那是铭刻在我心底深处的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