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梦人生

昨天友告诉我，他又做梦了，友是个聪敏的人，经常做一些离奇的在他看来有着寓意的奇怪的梦，我决定记录下来。

这是一个以青梅竹马开头的梦境。梦里的他们，正处于人生最好的年华——高中时代，彼时，他还年少青涩，她则温婉可人，她是班里众多目光追随的焦点，他是中途而来的插班生，命运就在这一刻有了交错。她偶尔会轻叹：那个刚来的男生理科真好，他则一直默默地在后排，盯着一个身影。他坚信，总有一天，她会在他幽长的目光隧道里，姗姗而来。

谁也想不到的是，那个姑娘，突然在高考前生了急症，急需换肝。消息传来的时候，全班哗然，但面临升学，谁也不愿意荒废自己的时光，都只得将难过藏在了心间。只有他，会在学习的空余，眉头紧锁。终于，最后一门考完了，那种感觉，像长途跋涉的人终于到了终点，三年的坚持与奋发在这一刻定格。所有的同学都相约去了医院，看望生病的她，却不见他的身影。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一个插班生而已，又能对她有多少同学的情分，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好在她终于等到了肝源，毕竟还是年轻啊，做了手术的她恢复很快。等同学们陆陆续续去新学校报到的时候，她已经挺直了背，坐在明亮的教室，开始了复读生活。她偶尔会收到来自遥远城市的来信，他在信里说：大学生活轻松而惬意，希望她好好学习，明年考个更好的学校。也许心里终归有些记恨他，不曾在她痛苦无助的时候，投过来哪怕是同情的目光，因此，她每每看完信，都一笑了之，然后，继续埋首在书山题海里。从不曾回过一个字。

一年的时光很快，转眼她也到了命运选择的转折点。自我感觉考得不错，她瞥都未瞥那封静静躺在书页间的来信，那封建议她去他所在城市的来信。她按照自己的估分，像是故意一般，报了一所和他相距遥远的学校。

大学的生活自然多姿多彩，她的优秀，很快让她在众多的新生中绽放光芒，自然，也不再关注来自他的信，甚至，都懒得拆。青春时期那种朦胧的情感，像是秋日的露水，在阳光的照耀下，了无踪迹。从此，他们在各自的世界，互无音讯。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已经是人到中年了，昔日的同学也都各自有了家庭，曾经竹竿一样晃荡的男同学也有了大肚腩，女同学的双颊爬满了擦粉也遮不住的斑块，也就在那时，她听到了关于他的消息：他在医院，已近弥留！中年，死亡已经不是年少时做到的噩梦了，更多的仅是叹息和无奈，虽然彼此都曾驻停在对方的唇齿间，但是被岁月磨砺过的她，连痛觉都丧失了许多。她想着，终归是同学一场，还是要去送一送的吧。

雪白的病房里，是同样惨白的他，也许是生命的流失，他躺在宽大的病床上，小且瘦，突起的骨骼仿佛衣撑一般，撑起松散如破布一般的皮肤，整个人，静静的，像在阳光下不断融化的雪人。耳边有细碎的低泣，她也忍不住，红了眼，他仿佛有感应一般，就像一个人在峭壁上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攀爬，他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阖紧的眼，像历尽千辛万苦，像穿越万水千山，像在滚滚烟尘中觑得的一丝光亮，他的目光，直视而来，钻过人群，钻过罅隙，紧紧地盯住她，那一眼的时光流年，那一眼的无语还有，那一眼，刻着怎样深沉的思念！他苍白孱弱的脸上，缓缓地浮起了一朵微笑，像是流淌的河水，在此处，凝成了一个漩涡。她的世界，轰然崩塌。

他离去的那日，她也终于看到了，当年捐赠半片肝叶，保得她生命的人的签名，清晰的笔迹昭示着签字人的决心和勇气。她仿如秋风中飘落的树叶，伴着一脸的泥泞，委顿在地。

爱一个人是什么？是在尘埃里悄悄开放的心花，还是我爱你，我知道就行？爱是美，是苦，是忧惧，是可怖，是泪水孕育过的孤寂，还是，我在，你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