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榨坊飘香

作者: 熊立功2024/05/07优美散文

秋后花生成熟,在乡下老屋垸,就到了榨坊飘响、飘香的日子。过去和现在大同小异,个中滋味却大不相同。

记忆中,老屋垸的榨坊青砖砌成的墙体,实心咬合,坚固得很;密而粗的梁木,稳稳地托着厚厚的盖瓦。整个榨坊浑然一体,远远看去,如卧在田野间的一头壮实的青褐色巨牛,稳实,诱人。

榨坊诱人,并不仅仅是它的外表。

那里传出的榨油响,“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和着“嘿哈,嘿哈”的号子,充实且富有韵味。那响声,震得田野里干农活的男女心痒痒的。脑子里,随着每一声响,就感觉有流水般的花生油往下淌。响得越多越长,淌的油就多,虽然大部分流向五湖四海;但,自己家里油罐的油多少也会涨一些。

还有,榨坊飘出的熟花生香,那个香味儿浓烈,醇厚,在空中飘荡,直冲人们心田、肺腑。馋得做农活的人直咽口水,再苦再累再渴,嘴里也是湿润润的。闻着花生香,做农活的人肚子都不晓得饿了。路过的人,大口大口地吸空气,都不想把香味儿吐出来。

榨坊勾人魂魄的响,勾人魂魄的香,就成了吸铁石。

歇气的时候,大胆的村民或哀求或怂恿生产队长,沾一点队长的光,揩一点生产队的油,弄一点熟花生解解馋、治治饿。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结果的。偶尔,农活误点了,或者,当天的农活做得让队长高兴,队长便摆着八字步,亲自去榨坊提出一篮花生,作为垫肚子食物或者奖赏,让大家分享。

大家手都不洗,争先恐后地围上去,每人抓一把。炒熟的花生黑乎乎的,果实饱满。剥开黑壳,露出黄亮亮的花生米,一股香气直往鼻子里冲。放进嘴里,一嚼,油而不腻,满口生香。那种味道无可比拟,纯天然,集自然界精华,回味无穷。大人们是这样描述的:吃一把,半天不吃饭,肚子不觉得饿;嘴里还香喷喷,呼出的气,也香飘飘。

熟花生这样美妙,到榨坊干活自然是美差。可是,能够揽到这活儿的,却不容易。

能吃、能干、手脚干净的可以。到榨坊干活,不需要关系。但要好身体,在油烟中呆上十天半月,每一餐还能吃上一两碗饭,就算过关一半。另外一半,就是要手脚干净。榨坊进去的是生花生,出来的是熟花生和香喷喷、黄亮亮的花生油。在那样一个年代,农户是没有自留地的,自然,家家户户就没有存留花生了。一年到头想吃到一个花生,那是奢侈。这样,那些贪便宜占小利的,就在一次又一次实践、筛选中,瘪谷一样被过滤了。

我的大伯老实巴交,一生单身,叶子掉下来都怕打破脑壳。他是生产队唯一让所有人信得过的人,年年进榨坊,夜夜守摊子,一干就是几个月。进去的大伯,一身清气。出来时,黑不溜秋,满身油腻。他在榨坊负责运输,从生产队仓库里把生花生挑进坊,再把榨出的花生油挑出坊,进入仓库,是进出榨坊最多的人。有时候,出来挑生花生时,没有带油。为了避嫌,他就把空篮筐倒着挑,口朝下,底朝天。

想沾大伯的光,吃几个熟花生,那是梦想。他绕着路走,也不进家门,更不和我们家人打照面儿。但有一次,我们破例吃到了大伯带回家的熟花生。

事后才知道,当天,他挑空篮筐出门时,一个伙计叫他搭把手帮个忙。趁此机会,另外一个伙计把一小包熟花生吊到一个篮筐底下。不想,出门后的大伯回头看到了,转身进坊就把那一小包熟花生丢在大家面前,一定要大家说清楚。负责榨坊的人看到大伯激动的样子,才不得不说出了大家戏弄他的初衷,并现场把花生作为奖励送给了大伯,让他带回了家。那一次,如果不是他的伙伴们被他感动,故意用一种戏弄的方式让我们吃到了熟花生,恐怕,这至今还是个念想。当时,我听完大伯的讲述后,吃着喷喷香的花生时,有一种酸楚楚的味道从心中流淌出来……

现在,榨坊不再是用人工、用木头工具榨油了,一律是机械化操作,呜呜响。机器炒花生,从生到熟,从里到外,黄灿灿的。机器榨油,一滴不剩地全部挤下来,依然香喷喷。每家每户用车子拉上生花生,到榨坊。随便一个人,不用半天时间,就能够拖走黄澄澄的花生油,干净卫生。做事的、过路的,只要你愿意,吃几个或吃几把熟花生,品尝一下,不再是奢侈,而是一种享受。

前几天,回老屋,遇到弟弟家榨花生油。吃了一把花生,悠然自得。完全没有儿时那样一种强烈感、渴望感和压抑感。吃出的是一种幸福的香甜。

榨坊飘响、飘香的日子里,过去和现在,留下了多少回忆和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