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初秋缓缓归
下班,骑车在路上。忽闻一缕幽香,“是桂花开了!”我在心里默念,带着惊喜与激动。
这是都市生活最动人之处,匆匆赶路的都市人,都应该在此刻停下来,搜寻香迹。
我日日从这条路上走,熟悉这里的一切草木,当然知道不远处有两棵高大的桂花树,只是不知道桂花竟然开得这么早。在疏朗的枝条间,我只在树顶一处向阳的枝条上发现了桂花,开得也很稀疏。“大都一点宫黄,人间直恁芬芳。”幽香正源于此。当我细嗅时,那香却隐去了,真真是“着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
我又骑上车,缓缓而行。午后已远,暮色尚早,广大蔚蓝的天空,把世界都罩在其中。片片白云悠悠然,总让我想起幼时母亲摊在院中晾晒的暄好的棉花。秋天的棉田里,每一粒棉桃里流淌而出的都是一朵秋云。“如果天上的云可以落下来,变成棉花和棉花糖,那么这世界就不会再有饥寒交迫。”这曾是幼时我的愿望,在大年初一陪奶奶烧香时郑重地许过愿,还写在作文中被老师用红笔圈点过。望着云的时候,我在找我的童年,我的牛羊,我的马匹,我不知何时弄丢的梦……
“陌上花开缓缓归”,而初秋时节,亦可缓缓归家矣。这正是最好的时节,秋高气爽的天气。清晨太阳升起,只觉那光线是橘色的,时而流动,时而静止;是平和的,却又不失热烈。午后最盛的时候,甚至带点奔放,但已经没有盛夏的燠热和逼人。时不时吹来一阵秋天的风,温暖中有丝丝凉气,“我言秋日胜春朝”,却全然有人间四月天的意境。
银杏在变黄,枫树在变红,栾树黄红参半。如果站在高空俯视,连接城市的道路,是层林尽染之象吧!菊花打了苞,凤仙花结了种子,紫薇翻着彤云,喝汤花依旧开着,如火如荼……
薄暮未昏,是试探性的夜色。白云染了夕阳的霞色,路灯渐次亮起。在一盏灯下坐着一个老人,双手握着一根树枝横靠膝盖上,望着风来的方向。路旁停着他的三轮车,车上装着一摞修路所用的地砖。他坐在灯下休憩,风拂过他花白的头发,那一刻他成了暮色里最动人的风景,让我想起了我的父母。
前几日,我带小儿回老家,探望父亲和母亲,院墙头的丝瓜、南瓜开花的还在开花,结果的已经结果。野蜂在花间忙碌,在秋霜渐起百花枯败之前,它们要采集最后一罐蜜,好越冬。鸟儿在枝头欢闹,为即将到来的丰收,为随处可找见的吃食。葫芦从藤上垂下,透过密实的叶子射进来的天光,在葫芦随风晃动的时候,也跟着晃动。仿佛是那葫芦本身带着光,仿佛下一秒就能从中蹦出一个葫芦娃来,寂静中感到万分的热闹。
这庭院未变,入眼的风光还是幼时的风物。只是父母白鬓苍颜,时光和生活在他们身上过早地刻下了痕迹。万物可历秋枯春再荣,人的生命却慢慢走向暮秋。
走到种满柿子树的那段路,空气中有一种丰腴的气息,那是枝头渐熟的果实发散出来的。柿子多半还青着,只一两颗变了颜色,也不过是少女害了羞的脸,刚起了一点红。风起摇动叶子和晃动果实的声音,是夜色中最熨帖人心的声音。再往前,就走进了牛行街,这条在小城历史上曾赫赫有名的街,如今怕是只有路旁的梧桐树还记着它辉煌的过往,记得它的变迁。树下橘色的灯光遮去枝叶的苍绿,整棵树甚至整条街都像是经过了油画般的滤镜。“窗儿外,有个梧桐树,早一叶、两叶落。”看着落叶从眼前飘落,就好像在阅读一封落叶写给树的告别信。四季的篇章已翻向结语,只等大雪纷至,将整年时光封存。无论悲喜,无关聚散,都一起埋入历史的长河之中。
当我从牛行街中段转入小区,天上月亮正在墨海之中浮沉,星星也一颗颗亮了。在楼下的石榴树上,我竟寻到一朵榴花。那是一棵只开花不结果的树,孤单单一朵榴花就格外醒目,带点魅惑,仿佛夜的精灵。我又不免想起一个已故的老友,他曾在微信上指正我的一篇散文中写过榴花的芬芳,他说榴花无香,直言让我为文谨慎。其实我到现在也不能断定榴花有香无香,但一个写作者,谨慎态度是必须的,我因此会永远记得他。
当我上楼回到家里时,婆婆早已把饭菜摆上桌。老公陪儿子写作业,只等我回来……夜晚,月光越阑而入,蟋蟀不住鸣。我在窗前伏案读书,老公轻轻走过来,给我披了一件薄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