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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芹菜记

作者: 王张应2023/10/12现代散文

好些年了,有一种菜蔬,在市面上我见一次买一次。这种菜蔬很普通,它是南方人常见的芹菜。准确说,它叫水芹菜。我家乡人直接叫它芹菜,将它名前的"水"省略。它有颀长而空灵、光滑而洁白的茎,有稀疏而清秀的三角形绿叶,通体散发一股幽远的类似中草药的香气。

物亦如人,有名有姓。叫名不叫姓,那是亲热。水芹菜当然是芹菜,它姓"水".在芹菜名下还有与水芹菜对应的菜蔬,它姓"旱",叫旱芹菜。顾名思义,旱芹菜生长于旱地,水芹菜多生长于水边湿地;旱芹适宜于干燥的北方,水芹则适宜于湿润的南方。从体貌上能看出来,旱芹是北方性格,水芹则是典型的南方性格。旱芹的茎和叶,都长得高高大大,粗壮结实,浑身布满茸毛;水芹则不一样,它细皮嫩肉,柔不禁风,一副娇羞的模样。

在水芹和旱芹之间,我是明显偏向水芹的。因我是南方人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偏爱一方水土所产之物。这种偏爱也非与生俱来,同水芹菜的关系,我有一个渐走渐近的过程。早先我是不吃水芹菜的,以一个孩子柔弱的嗅觉能力和极其有限的生活经验,我无法接受水芹菜独特的香气。不光水芹菜,其它有奇异香气的菜蔬,我都会选择远离,比如茼蒿。后来,可能是人在成长,对人对事对物的包容随之增加,抑或对水芹菜的香气闻得多了,会产生些许亲近感,减少了排斥,我便开始尝试着吃点水芹菜。

最具转折性的一次,在我十六岁那年。国家升学考试已由春季改到秋季,初中最后一学期从春天开始到夏天结束。过年后,学校开学前几天,家里饭桌上天天都有水芹菜。明知我并不爱吃,祖母还是三番五次地将清炒水芹菜,夹到我的碗头上,堆成小山丘。我拒绝说,不要了。不要可不行,祖母说,多吃芹菜对念书有好处。虽不知其所以然,祖母如此说,我还是信了,我以为芹菜含有某种特殊养分,补脑,让人聪明。多年后偶尔想起,方觉不是那回事。大约是祖母喜欢芹菜的名字,借用菜名谐音,一厢情愿地表达自己的期望,想让那个读书郎多多吃芹菜,以便勤勤快快发奋读书。想到这层意思,我不由得一笑。笑过,眼睛湿润。祖母真是用心良苦啊,这种苦心不容我辜负。

从那以后,我发现芹菜味道变了。芹菜的香,令人警醒;而非难闻,让人远离。我对水芹菜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由勉强接受到渐渐喜欢。在饭桌上遇上水芹菜,总要亲热一番,多动几筷子。

离开家乡后,好些年很少吃水芹菜。在外吃饭,也常常吃到芹菜。那都是以芹菜为主料,作工讲究的菜肴,诸如西芹百合、香芹香干、香芹木耳。这些菜好看,好闻,但不见得有多好吃。吃西芹百合时,总捡百合吃,有时除了百合还有腰果,很少动西芹;吃香芹香干、香芹木耳,多是吃香干和木耳,很少吃香芹。同样是芹菜,这西芹和香芹与我家乡的水芹菜味道差远了。西芹是洋芹,应该来自西方国家,据说也是养生好菜,我却不喜欢。它的茎又粗又硬,不像草本植物,有点接近木本植物。平常所见香芹,该属于旱芹,茎比西芹细一些,吃起来也软一点,还是不如水芹那般绵软。有水芹作味蕾记忆背景,对后来遇见的西芹或香芹,往往浅尝辄止,礼貌性对一种上好菜肴表示尊重。

这些年,社区超市里常有水芹菜出售,且打出令我倍感亲切的招牌:安庆水芹。头次遇见走近去看,这种水芹菜还真是从前模样,颀长的茎,又光滑又洁白。买回去,清炒吃,基本是从前味道。尤其那种若有若无淡淡的香气,仿佛来自遥远的记忆。一次次买回来,倒不是特别喜欢它味道,我总想从水芹菜的香味里找到当年未曾发现的某层意蕴。

有次在家吃饭,筷子刚落到水芹菜上,脑子里陡然冒出《诗经》里的句子:"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我十分武断地认定,诗中"芹"就是我面前的水芹菜。古时学子考试高中后,须去水边采来芹菜插头上,到庙堂祭拜。那一刻,我似乎明白当年祖母为何要我多吃芹菜,她老人家是想让我中个"秀才"吧。我甚至怀疑祖母小时读过《诗经》,至少听人吟诵,她心领神会。

想起乡间许多孩子以"芹"为名,有的直接叫"采芹",别以为人家没文化,那些叫"芹"的名字,听似土俗,实则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