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和作家
工作日午休,躺在椅子上,余光扫过电脑,看到屏幕保护页面出现一句话:凌晨四点钟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川端康成)。瞬间,我的思绪飞转,联想到许多作家和花的信息,惊奇不已。花作为美的象征,注定和追求美的作家缘分不浅、纠缠不清、割舍不了。
有时我相信,作家和花是可以交流的。发现花的美不难,很多作家都能颇具技巧、多角度去描绘花的美,通过优美的文字,让我们身临其境般感受到花的美。但这种美,很多时候是停留于表面的美。这方面的例子不多举,只要细心观察,小学生和植物学家都可以写出花的朴素美。只有少数的作家透过花的表象美,读懂了它的潜在美,并赋予它一些凡夫俗子尊崇追求的美好,便成了那些可以存留我们心间的东西。这样,花的美就超越了季节和自然规律的周期束缚,使得我们的脑海中永久定格着它艳美绝伦、神秘美好的高光时刻。
不是么,自周敦颐将荷花赋予了君子品格,李商隐对它给予“都无色可并,不奈此香何”的高度评价,惹世人对荷花推崇至今。我喜欢李清照对桂花“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的赞美。诚然,这么霸气十足的女人,注定情感之路坎坷。
有时我也相信,花偏爱着作家。花只喜欢将自己的绰约风姿展示给心爱它的作家,只允许懂它的人发现它的美、欣赏它的美、赞誉它的美,同时,也启迪着热爱它的作家。
你看,杨万里写出“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不就是从环境的变化中,发现了阳光下荷花亭亭玉立,摇曳多姿,美过平常么?这不就是物随心转,境由心造吗?崔护那首名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中间的高级感,在于将文人“寻春遇艳”不得的怅然,守株待兔的落寞,去年的相欢和今年的不甘,全留给了春风中凝情含笑的那一树桃花来安慰。只有它,见证了去年的来和今年的去,所有的思念和遗憾都付诸春风中飘零的瓣瓣桃花,又寄希望与来年春天的希望。
花的美好让作家感动,也给读者温暖。我喜欢那些通过花的美好,传递温暖的作家,因为在这个喧嚣的世界,花和作家都给了我们些许安慰,让我们浮躁的心慢慢平复。汪曾祺写到,“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这和川端康成如出一辙,多好啊,多朴实而充满感情的语言啊,作家把和花的交流乐趣,告诉了来访的朋友,与朋友分享感知那份温暖。这和贾岛的《寻隐者不遇》中的“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那种吃闭门羹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呢。
我以为,好的作家,一定是遣词造句不做作,不晦涩,不故作高级,而放低身段,从生活出发,语言有温度且真诚,触碰着我们每一个读者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从而产生共鸣。
花的绽放让作家超然,也让读者流连。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杜甫的“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都写的是梨花,这样的绽放很有气势,十分有力量。我比较喜欢余秋雨的《生命是一树花开》,“生命,是一树花开,或安静或热烈,或寂寞或璀璨……生命,是一场虚妄。”看清本质,安静一点,不妥吗?不香吗?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红尘路漫漫,能有几回欢。一个优秀作家的超然格局,真的能以他真诚的文字,不说教却默化着读者,放下纷繁欲望的困扰,真诚地对待生命,对待人生,尽管和花一样,哪怕只绽放一次,也要努力给世人留下美好的印象。当然,也有极少数人,留下了像荷花那样看不到的恒久的东西。
花的凋谢让作家感伤,也让读者思量。李煜的“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末代君主的无奈和凄凉,我不喜欢也不同情,但也赞同郭德纲说的,根本不了解事情真相就妄加评论,这种人不值得交朋友。释惟白的“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落寞的作家,看不得任何伤感的东西,飘零的落花那还了得,还不勾起伤心事么?
我喜欢贾平凹,但不喜欢他写的花,他在《一棵小桃树》中写到,“可我的小桃树儿,一颗‘仙桃’的种子,却开得太白了、太淡了,那瓣片儿单薄得似纸做的,没有肉的感觉,没有粉的感觉,像是患了重病的少女,苍白白的脸儿,又偏苦涩涩地笑着。”“肉”“粉”“少女”这些字眼,不难看出大师无论写什么,总是一贯风格,这也是有的读者爱得很,有的读者恨得很的地方。今年,我也看到平凹先生对花终于放下针对和挑剔,出版了一本散文集《静中花开》,尽管里面没有新作,自绘插画倒不少。反正我觉得他这后半生文字玩腻了,主要拓展字画领域去了,不过他的字画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当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王阳明讲,“君未看花时,花与君同寂;君来看花日,花色一时明。”说什么,我看花则花在,我不看则花不在。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我以为,你看与不看,花都在那,要么静静的绽放,要么慢慢的枯萎。我想,每一朵美的花,应该都在用它的一生,静静等待着欣赏它的美、追求它的美的作家为它书写,要么书写它不屈的一生,要么书写它绚烂的一瞬。
我的思绪散去,视线转回办公桌,盛开的蝴蝶兰正冲我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