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婆婆

年轻时的茶婆婆说，我若是水，愿你为茶。

那时，后生们见到她，像看见了极品白茶，或是碧绿毛尖茶，惹人喜爱。她那如水的眼波，如叶的眉峰，聚着的是江南春色，凝的是千万春心，透的是早春的鲜嫩与清澈。就像江南的茶香味道。

我还是少年时，看她泡茶，仿佛在享受最简单的幸福时光。她用小竹勺从陶罐里一点点舀出茶叶，又一点点放入紫砂壶里，再用小锡壶烧开的沸水一点点地冲泡。那情景，很用情的，她是在一点点地制作感恩的滋味。她说，她爱茶，那茶是山中的仙，而她是泡茶的水，没有仙，就没有了灵魂。

茶婆婆那时正恋爱着，我看她的眼神格外清澈，亮如一汪清泉，荡漾着幸福的涟源。她爱的后生是我的表兄，表兄说，她是他理想的一碗水，那碗清香茶水，不见世态炎凉，永远也不会人一走，茶就凉的。他说，他要爱茶婆婆一生一世。

茶婆婆也说，表兄就是清香飘逸的茶叶，眼观其型令她激动，耳听其声让她感动，鼻嗅其香让她心驰神往，舌辨其味有一种让她身临其境的妙不可言。当时表哥也对我说，小屁孩，你不知道，那种意寻其魂的感觉，失魂落魄，就像一场革命，一场心灵的革命。

没想到，茶婆婆命苦，她与表兄结婚十年后，表兄就离世了。

茶婆婆没有再嫁，她将三个子女养大成人，一个个成了茶乡知名人士。大女儿经营一座茶山和一个茶庄，二儿子成了研究茶的大学教授，大儿子更是了不得，当上了茶乡归属市的市长了。茶婆婆很乐观，她对我说，那儿子都是表哥的代言人，喜欢饮茶的生活方式如出一辙。那女儿可随她了，性格如水，偏爱茶叶的执着劲，总是风风火火，忘乎所以。

我说，表兄是在茶山上摔下来而死的，你对茶就没有一点点怨恨？茶婆婆的回答令我意外。她说，有怨恨，那是恨如今鬼见愁的化肥、尿素，把青青茶叶养得又肥又厚，那是茶之殇，也是茶之无奈，更是茶之怪胎。茶婆婆的意思是说，茶是有禅意的，禅茶何味之有，在无味之味中见妙味，在平凡不过中见非凡——就像她内心茶的沉香之味，不惧浮世，心驰神往。

我常想，茶婆婆的爱情，就像陈皮香茶，唯有红红的大红柑，用清水洗干净后，倒置晾干，除去果肉后装满特级普洱熟茶，再盖上果盖，低温烘焙成茶。那茶，散发着植物奶香，口感醇正，鲜爽怡心。茶婆婆也说，陈皮性温，熟茶醇厚，正如她的爱情，瓜熟蒂落了，如尘埃落定一般。

茶婆婆人好。她用一把把陶瓷茶壶，一叠叠倒扣的茶杯，免费为路人供应了30年的茶水，被人们誉为"茶水婆婆".以前，每天最多供应的茶水要烧14大锅，后来少到了3至5锅，至今她年老耳耷，但是每天还要烧1锅茶水，供来往的路人饮用。

如今，茶婆婆戴着助听器也听不清我的话了，可是我把字写纸上，她看起字来丝毫不费力气。我写道，有人说你是醉茶婆婆！她看后说，她会坚持一直烧下去，即使只有一个人喝了，她也要烧，那是在做善事。

我知道，茶婆婆常去禅茶寺，又称婆婆庙，茶婆婆尊崇的祭祀神，就是婆婆茶的茶神，像福建的妈祖，永州的娥皇女英，江永的女书和零陵的何仙观等。我常想，得享天福，当思恩泽，还得修福于人世。

茶婆婆爱丈夫，她说他是个有情怀的人，既是茶人，为茶而生，也是为了茶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