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早
棉衣还穿在身上,寒意里的江南春意,在郊外野地,在乡村阡陌,在城市街头的树梢上,还有小桥流水的画卷里,悄然而至,无处不在。
它倦怠的双目,若隐若现,仿佛天边刚刚露头的微曦,睁开来的是群群簇簇树干上就要萌动的叶与花蕾,那是凝固中的一份渐进消息,来的无声无息,犹如棉花垛似的凝脂间,散发出来的细腻光泽——让至尽冬日,在一息尚存的挣扎中渐渐弥散,悄然崩溃。其实,江南春早,在于一个早字,那清冷里,弥漫着就要破土生长的生命洒脱,还有就要舒展起来的朦胧春意。我感觉,那早春,笼罩着厚厚的一层薄薄雾霭,在时光推进里惭近清爽,微微地开阖着春天的温暖梦境。
作家老舍说北方的春天时间不长,还往往被狂风七手八脚地给刮了走。就是说,北方的春天,不是说早,也不是说迟,而是快,稍瞬即逝,过眼云烟。周作人也类似地说,北平的春天不曾独立存在,或称夏之头,亦称冬之尾,风和日暖让我们着了单可以随意徜徉的时候是极少,刚觉得不冷了,就立马热了起来。这北方缺少了春天,在我看来,就是可悲,就像一个无法长高的侏儒,或者说是一个没有经历青春岁月的人,我们可以想象它一脸苦像的无奈,还有暴躁刚烈、阴冷乏味的禀性。
刘成章说:"多水的江南是易碎的玻璃。"她生性柔媚、纤弱,连早春也来得含蓄,深情绰约,玄幻迷彩。韩愈写江南的早春更为精妙:"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这又是一年的春早气息中,可以想象绝胜烟柳,蕴蕾待发,那水墨渲染的早春画卷,意境天成,妙手成春。
去无锡梅园,那儿的梅花灿然盛开,还打出了"春天从梅园开始"的口号。冬末春初,或者说就在早春,梅园里星星点点的人影,与满园缤纷色彩的梅花,相映成趣,让人犹如置身大地回春的阳春三月,那寒意里充满喜悦,绽放激情,荡漾风情。
人在江南,感觉那份春早之意,在水、梅、空气、树影、山色中……蓄势待发,那桃花尚未粉黛,青苗没有破土,雨在粉墙黛瓦的景致中风韵犹存,湿漉漉的。还有山墙上,瓦缝间,院落里,早春的气息,像伸着懒腰的淡香仙女,让人总是贪婪地呼吸到春风里的馥郁,有白兰花般的清爽与清香,像是从幽深的巷陌里婉转流淌出来,无影无踪,笼罩在寒意里的香,就是早春的江南气息,沁人心脾,让人犹如倏然就沉醉在了梦里。
春牛的背上骑着的牧童,他短笛横吹,那是古人画境里的早春图。伴有文人骚客,彩墨诗情,在长亭送别或者短亭相望中,摘一枝眼前蓄芽待发的垂柳,这折枝送别的情信之物,就像早春时的无声喜雨,门上的桃符,乳燕的呢喃,芭蕉的江南情思……正印证那句争春的经典妙词所说:"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那寒梅含苞或待放,春天就如约来临,那词中的"俏"字,我的理解就是早,早得悄然如风,形影相随。
早春对于江南的意义,在我看来,如同理解一座古老的拱桥下面,有一泓苏醒的碧水,那微微的涟漪,像一个待在闺中尚未看见的美丽绣女,正在向我们传送脉脉含情的眼神。江上舟摇,楼上卷帘,还有渡河的船与桥上,那个早春的江南绣女,正在为春天穿针引线,从针眼里隐约看见春景,在穿线上走动着不动声色的春天。
江南二月才是早春,氲氤的烟雨,长长的雨巷,孤独的红伞,惆怅的湿心,摇曳的芦苇,歪脖子尚未开花的桃树,还有槐树、枣树的院落……那早春是不曾出声的惊扰,恬静初醒的美梦,若隐若现的秀丽容颜在云雾里若即若离,让人魂牵梦绕。朱自清说得激情澎湃:"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而我想,那头儿,是起了,可是"一年之计"还刚刚开始,那"工夫"不同于功夫,虽然"有的是希望",可是等不得,因为季节不等人,时光丢失了就不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