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一树槐
李渔的《闲情偶记》中有言:树之能为荫者,非槐即榆。榆树如今难得见到了,而槐树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随处可见、比比皆是,它们是城市的行道树,洒下一路荫凉;它们是农户的守门人,遮蔽一方清静之地。
槐树均不高大,也不粗壮,树身长到一两米高时便开始分杈,枝干四下里伸展,形成盖状树冠,加上稠密的枝叶,端的是一柄天然遮阳伞。槐树不像别的树,一门心思往上钻、往高处长,它只努力剥离自身,枝干旁逸斜出,似乎就是为了荫庇身下一方天地。
老屋门前就有一棵国槐,小时候跟随父母回老家,常能看到奶奶抱着小堂弟坐在树下的石墩上,木门的黑漆已经剥落,院墙的白粉被岁月风蚀成土黄色,只有那棵槐树张着黑色的枝干,托举一树青翠的叶子,生机勃勃。远远望去,老屋、绿树、祖孙俩,恬适安闲,是一幅素朴又淡雅的乡间闲居图,我对于乡村的记忆几乎凝定成这幅画面。
其实一直不甚喜欢槐树,觉得它叶片细碎、相貌丑陋,枝干毫无规矩的斜生着,一看就成不了大材。哪像院子里那几株白椿,树干笔直、树身粗壮,姿态挺拔高耸,绝对是上等好木料。奶奶说那是为了将来盖新房栽种的,可以省下几根檩子钱。椿树们也不负奶奶的厚望,一直生命力旺盛,长势喜人。可等到要翻盖新房时,以前砖木结构的老式房屋已被水泥预制板覆顶的新式建筑取代。檩条没了作用,但几棵树因为挡了路都须砍伐,不过好料不愁出手,很快几棵椿树被人高价买走,剩下那棵槐树却没人理会,被冷落一边。正不知如何是好,母亲提议说:"做几个木凳吧,要不浪费了木料怪可惜的。"于是请来了木匠,锯、刨、拼、漆,一通忙碌,几把方形小靠背木椅就做成了。槐木紧实、木质细腻,制作的椅子敦厚又不失精巧,坐上去结实稳当。如今几十年过去,那几把椅子依然完好无损,传家宝般占据家里的一席之地,虽然中途搬过几次家,却一直将它们带在身边,舍不得丢弃。其实它们的存在已不仅仅是一把椅子的价值,更是关于老家和老屋的一份念想。
曾经生活过的那所乡村小学校里,简陋的小屋门前也植有一棵国槐。二十几户教工家庭生活在四四方方的小院里,每家占据一间小屋,虽然拥挤,却也其乐融融。夏天的傍晚,小院人家喜欢将饭桌搬到院子里,坐在槐树荫下,一边吃饭,一边纳凉,还可以唠些闲话。孩子们则绕着几棵树追逐打闹,嬉戏蹦跳,直到月亮挂上树梢才渐次散去。槐树见证着小院人贫寒但和美的生活,也成为了小院人生活的一部分。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国槐花朵小,且呈黄绿色,没有香味,不像刺槐花朵繁密而甜香,因此大家除过享受树的荫凉外,对槐树本身倒很少关注了。
长大后,我们纷纷离开小院远走高飞,追逐各自的梦想,竟一直没再回去过。许多年后,一个偶然的机缘,我又走进了这个承载我们童年和少年时光的校园,而这里的建筑、布局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凭借记忆,我找到小院原来的位置,发现那几棵槐树竟还在那里,依然郁郁葱葱,不由一阵感慨唏嘘。徘徊在树下,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眼前都是陌生的面孔,物是人非,只有槐树依旧,它用心用情庇护着从树下走过的每一个人,每一段岁月,从过去直到未来。
如今生活中也时常会遇见槐树,它们是普通而平凡的,和众多平凡普通的树与人一样,长不成参天之木、做不了栋梁之材,但他们竭尽所能,努力发挥自己的作用,实现自身的价值。而正是有了这些平凡的树与人,世界才如此繁茂,生活才如此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