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地铁终点站
冬至将临,老谭这天打算去墓地看一位老友,带了酒,还有几样小菜。
他从徐家汇站坐上地铁,有人见他老了,便把老人专座让给了他。他客气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没老到要人照顾的状态。如果接受了专座,就意味着接受了某种暗示,这个暗示从某种程度上讲,和他要去的终点站有关。但那个年轻人很坚决,还非常诚恳地说:像你这种老人,应该得到尊重。老谭很奇怪,问:为什么呢?他说:你不像有些老人,倚老卖老,把情分当本分,还喜欢道德绑架。老谭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连忙补充说:谢谢,谢谢!我不是客气,其实我只是不想让人把我看得太老。另外呢,我也确实不想自己成为社会负担,不想占用太多社会资源。
老谭说完这话,顿觉不妥。尽管那个年轻人由衷地说了句:有想法!但老谭隐约感到了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含义难辨,也许把他当成怪物了。
怪物就怪物吧。老谭低头看手机,做出浑然不知的样子。
此时车内传来了语音播报:本次列车终点站莘庄站,请为需要帮助的乘客让个座,下一站上海南站。老谭心想我要去的终点站是墓园,到了莘庄还要换乘其他地铁。墓园才是每个人的终点站,莘庄只是过境站。他暗自幽默了一下。嘴角不由闪过一丝微笑。
上海南站到了!有人从他身边起身,匆匆下去,又有人快速蹿进来,冲到与他相邻的空座上。与此同时,从另一扇门里也冲进一个女子,一屁股坐下来,开始坐在相隔的另一个空座上,但旋即又把屁股往老谭旁边的空座挪过来,显然是想多抢一个座位。这个女人的屁股快如闪电,在之前那个女人的屁股尚未完全落座的瞬间,她已将半个屁股塞了进来。于是之前那个女人的屁股一半落在座位上,一半落在了她的腿上。这样,她的身子就似无法放平的器皿,岌岌可危地歪斜到了老谭的肩上。
老谭斜眄了女子一眼:女子四十来岁,穿一件米色麂皮猎装,牛仔裤。皮肤白皙,模样姣好。而现在这个状态,委实有点煞风景。抢座女自然是剽悍了一点,她把猎装女弄得有点尴尬,脸色微微涨红,一脸愠怒。老谭刚想站起来,息事宁人,不料猎装女突然像只"发飙的蜗牛",用肩膀猛地一顶,那个抢座女顿时失去优势,被逐出了"战壕".
抢座女趔趄了半步,被她身后的高大男子扶住。那高大男冲到猎装女前面,用手指戳着她的鼻尖叫道:你敢动手打人!男子显然是东北爷们,口音、嗓门、气势,都有一种排山倒海的力量。但猎装女占着地域优势,一点不怵。她非常不屑地拍开男子的手指,尖着嗓子说:侬眼睛戳瞎啦?侬阿里只眼睛看见我打伊了。伊自己抢位子,怪啥人?
高大男回道:你别讲鸟语,欺侮我们外地人听不懂。猎装女随即用普通话说:你好意思说我欺侮你,你一个大男人从东北一路抢座位抢到上海,还凶神恶煞地威胁我。高大男说:我威胁你什么了?猎装女说,你用手指戳我额头了,还说没威胁我?有种你就打我,别像个娘们似的,只会装腔作势。
高大男顿时黑了脸,猛地攥紧了拳头,跨前一步。你说啥?他吼道。老谭一看不好,赶紧隔在他们中间,说:看看,看看,又不是啥大事,一个座位而已。他用手按住高大男,又道:你的拳头有她半个脸大,一拳下去,还不砸坏了一座花园。来来,你坐我的位子,来旅游的吧?一定是累了。高大男拨开老谭的手说:你是老人,我怎么可以坐你的位子?老谭说:那好,我还有一站就下车了,你稍等,先消消气。他回头又对猎装女做了个止声的手势,轻声道:有容乃大,有容乃大!
老谭从锦江乐园下了车,然后又从锦江乐园等下一列地铁。
他的终点站还没到,耽搁了几分钟,他觉得这是个积极的暗示。到这种地方去,耽搁一下好。想到这句突如其来的妙语,他兀自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