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往事
当年工作的乡村中学在山旮旯里,青年老师不少,业余时间聚到一起扯闲天,久了也很乏味,打球、下棋固然可以消耗多余的精力,但真正能广泛调动积极性的,还真只有"搞活动"——这是起初同事约牌的暗号,很快人所共知,普及为牌友之间日常问候的用语。
打牌于我而言,自然是一项爱恨交加、欲罢不能的活动,尽管搞活动给我带来的沮丧远多于愉悦,过程本身是乐趣无穷的。直到有一天,我对数字不断增减的游戏充满厌倦,决意去远方"寻找别样的人们",通过逃离的方式摆脱环境对卑微灵魂的操控。
有人说没有癖好的人不可爱,以为没有深情,其实也未必,我见过很多打牌上瘾的人,根本就不可爱。一开始正如梁实秋先生所说,"麻将不过是一种游戏,玩玩有何不可?"待日浸月淫,经受若干回孤注一掷、死里逃生、惊天逆转的历练,人类好斗的本性得到充分培育,于是乎就有了赌瘾。
我在长沙念完书,又回到原来的学校,盘算着一边教书,一边复习英语,准备考研。既然如此,非得立下远离牌桌的大志不可。天下牌局,总有缺人的时候,同事隔三岔五喊我,"老志,三缺一啊,三缺一啊,快来摸两把,球叔上课去了快来替个脚,一会下课你就没戏了".跟牌友们一起有说有笑,自然比记单词、练听力好玩得多,但我终不为所动,还真的一直坚持到考研结束。
老校长一心扑在山区教育事业上,梦里都在抓教学质量,没什么业余爱好,自然不会打牌。刚开始他也觉得青年教师精力旺盛,"耍牌子"并不要紧,后来听闻我们打牌的彩头越来越大,校园流传着各种赌坛传奇,对于老师们分神甚是担心,便在周头会上立下规矩,禁止上班时间打牌。等我进修回来,已经紧缩为工作日不能打牌,后来连双休日也不能在校内"搞活动"了。
规矩越来越严,但高手从来不缺江湖。普通玩家要找嗨场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规矩立在那里。周头会开过之后,校内牌局很快陷入难以为继的境地,直到某天放学之后,我跟同事到中心小学喝酒聊闲天,顺便提及学校全面禁赌之事,感叹好久没摸过麻将跑胡,对方提议来几把,不料第二战场居然就此开辟。
大概一周之后的一个上午,校长突然派人过来找我,说请我去办公室谈谈近期工作。通知很突兀,平时有事一般在校园里碰面就顺便聊了,我预感没什么好事。果然,进门正对面就是几位校务会成员,校长坐在中间,两边分别坐着教导主任、政教主任、财务出纳。校长跟我寒暄了几句,旋即切入正题:"你是从外面进修回来的骨干教师,希望各方面起到模范作用,这次要配合校务会工作。"然后直接问我,最近在哪些地方"搞活动".
我看无可回避,如实招供。
有人对我"告密"流露出错愕,也有人肯定我的判断,反正找到了源头,必然会有后续处理。持续一周的谈话导致所有参与打牌的人员被牵涉,远远超出我所供述的范围。处理结果是高举轻落,每人罚款50元,工资里直接扣除。
不论原因和结果如何,那都是值得记入我个人史册的告密往事,也检测出自己是软弱之人。
那年春天得到了考研失利的消息,我后来又打了很多牌,虽然赌注不大,却从牌桌上看透了人性,包括自己心存侥幸的弱点。即便我不至于在课堂上喊出"抢杠"之类的胡言乱语,终于也感到打牌带来的空虚与无聊,惧怕自己慢慢变成自我厌恶的那类人,决定从头补习英语,再战考研,终于摆脱那种考验人性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