饰物与清欢

唐冯贽《云仙杂记·少延清欢》载："陶渊明得太守送酒，多以舂秫水杂投之，曰：‘少延清欢数日’。"清欢之于男性与酒关系甚密。男性的清欢，有很多在酒里。

女子言清欢多言及饰物。饰是装饰点缀，合了心意就是好的。粗布衣衫，再有野花别于发梢，多有别致，并以为美。当然要好年华，一派纯良心性点缀着。

说到野花，不久前还戴过。去年腊月末清水瓶开了一大把野生杜鹃，许是加了盐的缘故，颜色浓烈。早晚我都拍照，恐负了短暂好光景，恨不得聚同好来赏。这有点夸张，纯属自己的心下欢喜，如同少年时衣兜里装了几颗水果糖，就想让人知晓。

某一日，折腾掉一朵开得正好的杜鹃，忙捡起用卡子别头上。对镜，扑哧笑了，不是笑皱纹笑白发，是笑自己人到中年还有的孩童心。

人生漫长吗？长，大河一样蜿蜿蜒蜒，有跌宕和起伏；又那么短，烟花一样只一升腾就迅疾落了。这迅疾，让人怀疑那升腾起来的某个瞬间是否曾存在，哪怕是幻觉或光影。河流或烟花，都要生出诸多缺憾来。如果能够，别那么苛责自己，喜欢的事物、食物、饰品，不做狭义衡量和计较，喜欢好了。

常听朋友说怕生病怕衰老包括死亡。怎能不怕啊。生动的心感受着鲜活的好，好才有了灵魂。我常对友人感叹，我母亲去了带走世间大半的好。友人说，那就好好享受剩下的部分。

更年期过后自觉人生如快马加鞭，终是有了珍视之意。找个由头就买礼物给自己，不住把玩摩挲。人生欢愉多是自己给自己，有能力哄自己开心，也是能力。

48岁那年，曾在一家店看中一款手镯，黑檀接口处包银，曰"檀香月白",名字就美得让人心颤。去了几次，终是买回家，后又配了同款的颈链和吊坠。妆台上有几把木制梳子，闲时一下下梳头发，偶尔能遇见一丝白发缠绕梳齿上。拿下来，一笑，心说老了也挺好，自己和自己和解，向不断更新的生活妥协。

去年我退休离岗，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滋味，转而又想，这一生竟能做到安稳做一事三十六年，又佩服了自己，要奖励自己。一个人逛商场，不与任何人商量，买了一大一小两只玉镯，怀瑾握瑜，仿佛要来显示气节和情操。女儿惊讶之余说老妈越老越有魄力了。

我的贵重饰品不多，零碎小东西不少，都是某一时间段情绪使然，加上彼时情境和之后追忆，成为一个人精神的行迹和证物。闲时拿出来看看，能唤醒岁月，想起过往的吉光片羽，挺好。且发现能记得，是一件美妙的事啊，如数家珍的"珍",就是指还没忘记的那些好。

活着不是怕什么就不来什么。疾病衰老死亡一样都不曾落下，史铁生说不必着急。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不如与生活和解，与生存和解，最后与生命和解。

金银珠宝与木石花叶，本质上并无区别，价值都是人自己界定的。一个人独处，将桌凳台面擦拭，滚水煮茶也是安适。茶具中，喜欢一只保温杯，是大外孙女挑来送我的，桃红底子上有一只奔跑的梅花鹿。有几只小碟是从西藏带回的，因为喜欢也顾不得还价了。所谓拥有也不过是某个时间段的事，前提是你得活着。饰物也好清欢也好，都是在合适氛围里释放出的心境，归于爱、追求、认知、审美和精神的层面。

曾有人问我："你能说说生活中你是什么味道吗？"我想了想，说是油烟子味儿。我虽爱清闲和清欢，但我同样爱俗世庸常人间烟火，爱烟囱里摇曳出的一朵朵大花。

饰物在清欢里安静，追忆似水年华，闪耀暖暖的光泽。此刻我坐在君迁子树下听知了叫，那声儿稠密得很，像每片叶子背面都藏了个歌者，它们在歌唱生命的意义。这意义就是珍惜当下，此刻最幸福，有那么一刻，我想加入它们的合唱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