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姑娘
绣花就像在白纸上画画。一块白布、一个圆撑、数绺彩线、一根花针,姑娘们就能“画”出花红叶绿、蜂飞蝶舞,“画”出一个生机盎然的世界。
二姐手巧,无论纺花织布还是纳鞋底织毛衣,她样样来得。大约在她上初二那年,她和她的小伙伴们都迷上了绣花,没事儿就坐在凳子上,纤手捏花针,绣啊绣的。有不懂的,二姐就向奶奶请教。她的好朋友霞来玩时,她们还会讨论针法,只要绣得不满意,她就毫不犹豫地拆了重来。
二姐的第一件作品是一枝梅花。黑色的枝干,疏疏落落几朵红梅,配色简单,针法也简单。绣品顺利完工,二姐很高兴,和霞一起在院子里演“洪湖水浪打浪”以示庆祝。这是她们小时候在学校文艺宣传队里经常表演的节目,多年不练,唱得依然字正腔圆,一举手一投足相当纯熟。
那时,好多人家套屋的门口都挂着一道白色门帘,上边绣的图案各不相同,有莲花,有牡丹,最多的是“喜上梅梢”。遒劲的梅树,艳丽的红梅,喳喳叫的喜鹊,寓意吉祥喜庆,讨人喜欢。
除了门帘,高手们还绣枕套。枕套一般都绣“鸳鸯戏水”,图案复杂,配色繁多,针法也难,极具挑战性。
有段时间,二姐和霞一放学就躲进屋里,叽叽咕咕地低声说笑。我一进去,她俩就不吭声了,只低着头绣花。我看见二姐正在挑战“鸳鸯戏水”,霞却在绣鞋垫,她的脸红扑扑的,偶一抬头,眼光如水波流转,清亮欲滴。
霞真是变了。她本来不爱说话,现在见到长辈,都会打招呼了。我和小伙伴们偶然在路上碰见她,她也和我们说笑,逗我们玩。难道学个绣花,就有这样神奇的力量,能把人的性格改变吗?我十分诧异。
一天午后,我正要去上学,二姐却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哭着说:“霞死了!”我吓了一跳。好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后来,我才慢慢从二姐嘴里知道了真相。原来,霞和邻村一男青年偷偷谈恋爱,还私下里给人家绣鞋垫,不知怎么就让家人知道了,她爹妈气得不行,把她打骂了一顿。她又羞又气,趁中午没人,拿上一瓶农药跑到教室里喝了几口,等同学们到校后发现,她已经没气了。
霞死时,未绣完的鞋垫还放在我家里。她绣的是“蝶舞花丛”。二姐把鞋垫送到她家,***拿着鞋垫,泣不成声。
几十年后,全国都兴起了十字绣,流行范围广,持续时间也久。时至今日,我还常见有人坐在商店门前绣花,街头还出现了专门装裱十字绣的小店。
二姐家客厅挂了一幅尺寸很大的牡丹,是她绣的十字绣。二姐说这幅牡丹花了她一年多的功夫,年龄不饶人,眼都花了呢。昔日的绣花姑娘,到底是老了。我不禁想起离世多年的霞。如果霞能活到现在,她的孩子只怕都成家立业了,放下生活重担的她,肯定也会情不自禁卷入这场刺绣风潮中来,一展技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