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榆钱落如雨

山村路边，一群人聚集，都仰着头。我用脚撑住山地车，也抬头望。原来，有人在树上摘榆钱，一枝枝折下，扔下来。地面上的人便哄笑着，抢着接。居然也扔给我一枝，我忙接住，说声“谢了”，张嘴就吃。

甜，淡淡的甜，轻轻咀嚼，这甜便在嘴里弥漫开来，沁入肺腑。已经多年没有吃榆钱了。

小时，老家村子榆树多。我家院门前就有一棵，歪着脖，把枝叶向街心探去，像是随时拔腿跑路的样子。因为歪脖，所以很容易就能爬上去。在春天，我爬的次数最多。抱住树干，噌噌噌，三两下就爬上去了。

去干啥呢？当然是摘榆钱。坐在树杈上，荡悠着双腿，不用伸手，张嘴就能吃到。这边吃得差不多了，再坐到另一边去。这时候，邻家的梅子会站在树下，仰着头，一个劲喊我：“哥哥，哥哥，扔给我一枝。”我便折了，扔给她。她在树下吃，我在树上吃。她吃了再要，我折了再扔。

母亲看到，会嗔骂我几句，怕我跌下来。但还是会将竹篮用竹竿挑给我，让我摘了，晚上与小麦面拌在一起，倒上水，搅成粥状，放在铁锅里，烙榆钱饼子吃。我老老实实摘满篮子，便功过相抵，不必担心屁股再接受母亲手中笤帚疙瘩的问候了。

那时候调皮，春天里，榆钱开花时，我每每在惹母亲生气后，就偷偷爬到榆钱树上。母亲气冲冲拿着笤帚疙瘩，去街上找我。当然找不到我，母亲便高声喊我的乳名。我不应，一直在树上待着，饿了，就吃榆钱。

等到傍晚，家里的炊烟落下去，暮色渐渐升起来，估摸着母亲的气消了，便溜下树来，低着头，乖乖回家去。傍晚的母亲总是温柔的，在饭桌前，拍拍我的头，递给我筷子——她已忘记了我该打的事。

母亲摘榆钱，不用上树，将竹竿上绑个钩子，伸到树枝上，很容易就拧断一枝榆钱。拧下的榆钱多了，母亲就吩咐我，用篮子盛着，左邻右舍去送。我回来时，篮子里总不会空着，都是些时鲜的野菜，或者椿芽、韭菜什么的。我的兜里，也会有煮鸡蛋、糖或别的好吃的。

榆钱花期短，不久后就干枯了，风一吹便飘落下来。真的是 “风吹榆钱落如雨。”有时会飞到院子里，然后登堂入室。有一次竟然落在我翻开的书页里，成为一枚小小的书签。

有词人写道：捡起榆钱二两，且沽春风一斤。我想榆钱真的有购买力的话，我情愿捡起二两榆钱，买回往事半刻。在这半刻钟里，我将再一次成为那个迎着春风，在大地上欢笑着奔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