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星辰

当广场的灯光迷迷糊糊亮起的时候，天空的月亮还不见踪迹。妻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哥，猜猜我在干什么？”这家伙，老夫老妻了，依然喜欢把我叫哥，依然爱玩这样的把戏。

“今晚没事了吗？”我问她。妻欢快地说：“今天工作结束早，我可以散一会步啦。”

这让我长舒一口气。这个主汛期，妻每天在乡镇值守，如临大敌，如履薄冰，夜里十一二点还要总结工作，安排第二天千头万绪的事项。她所在的乡镇，河流纵横，稍有不慎，极容易发生安全事故。我知道，她最近四处奔波，身心疲惫不堪。

没想到，今天傍晚，妻竟有一点空闲。

妻说：“哥，你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了吗？”

妻散步的地方，我春天去过。那是一条美丽的西河，河水碧绿如缎带。河一边是一条古街，一棵大榕树枝繁叶茂，一边是青山起伏，苍松翠柏。一个夜晚，我和妻曾牵着手，走过那一片田野、灯火。

电话里似乎有风的声音。我打开窗，入秋的夜晚，空气里还是炙热一片。妻有些沉醉：“哥，有草的味道，还有鱼的跳跃。”

那个夜晚，我曾听到西河水哗哗地流动，哗哗的象声词，出自我的想象，河水实则很静，静得羞涩不语。妻说，到了洪水泛滥的时节，这条河的形容词，就应该是万马奔腾，怒涛拍岸。

我一直欣赏妻的从容淡定，也喜欢她的文艺诗意。妻今晚的感叹，我懂。她曾说，哪怕黑夜，万物都在生长，我们只是看不见它们努力的模样。比如那草，那鱼，在夜里，也有生命蓬勃的力量。

妻声音有些惊喜，她突然在电话里喊起来：“哥，哥，满天星光。”

她把手机对准天空，可惜我只看到模糊一片。这些年，在城市，我看到灯火，却好久好久没见星光。此时，我竟有些羡慕妻能拥有一片星空，羡慕妻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忘仰望星空。我知道，妻和同事们这十几天来连轴转，还顶着40℃的高温，沿河沿湖排查……

妻曾说，一个人在逆境困顿时，要抬头看星星，那是未来和远方。一个人在得意的时候，要埋头看着地下，需要踏实和谨慎。诚然，妻子就像一颗凡间星辰，与我同行，光影相伴。

妻静默一会，然后说：“哥，我有点想儿子了，要是现在儿子在身边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唱星星。”我知道，妻说的歌，是她经常给孩子唱的《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千万小眼睛……

说到星光，突然想起傍晚时一段惊心动魄的场景。那时我正开车去开会。不经意抬头，看见云霞漫天，金色、橘色、黄色、蓝色，各种色彩交融缠绕，汇成一波一浪金色的晚霞。远眺江对岸，绵延的山脉、错落的楼群一片金黄璀璨，半条江也奔流着粼粼金光。黄昏的暗淡，被突如其来的霞光惊艳，整座城变得异常柔美和辉煌。

晓看天色，暮看云。大自然这神奇的一笔，竟让我忘记它曾经如此的残酷不堪，连续多日的高温酷暑之后，竟然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柔情得让我猝不及防。

我的心顿时沉寂下来，放慢了车速，我知道此时此刻，很多人和我一样默默无语，沉思在傍晚的霞光里。《浮生六记》里说：“炊烟四起，晚霞灿然”，八个字竟道出了最美人间。

妻说：“哥，如果陪你一起看霞光多好。”

其实，妻还想说一句话。前一晚，我们还为父母在农村建房的事争吵了几句，她想表达她的歉意。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个家，我和她都亏欠不少。

我问妻：“汛情解除后，最想干什么事？”话一出口，我自己都笑了。单位里的小伙子姑娘们早已把火锅、烧烤列上了消费榜单。妻说：“哥，回来一定和你看月亮。”

一瞬间，我竟失语。汛期过后，虽渐入深秋，但是月亮还是会如期而来。皓月当空的时候，依然一地清辉。我们可以拉着孩子的手，四处潇洒地走。我们邂逅了霞光，见过了星光，等待我们的，一定是更加皎洁和明亮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