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鸽
一个缠了小脚的老人,穿着蓝粗布衣,两条木棍一样干瘦的手臂上各挎一只沉重的篮筐,站在我们教室门口,对着坐在里面的所有人怒目而视。那是印刻在我童年记忆里的一个深刻画面。
那位老人一头银发,一根根头发像是拉成丝的麦芽糖,呈现一种不透明的灰。老人与儿媳不合,孤身一人独居,在简陋的青砖平房的小阁楼里养了一群鸽子。那些小动物是她的心头肉,填补了她心中本应由儿女占据的部分。
老人的时光总是寂静,还好有那群鸽子与她相依为命。而现在,那群鸽子全部都在她挎着的那两个篮子里,不过是安静地横卧着的,再也无法飞上天空。
那是一群被毒杀的鸽子,元凶难觅其踪。
在那个平淡无奇的阴天里,当她早晨醒来,却没有听到阁楼上的咕咕叫,慌忙颤颤巍巍地爬到阁楼上去看,只看到木板上布满一地鸽尸。
她眼前一黑,差点从木梯上倒下来,任凭两滴清泪滑落在风中。
她爱贪小便宜,有些手脚不干净,不少人都目睹她偷摘邻居的玉米,而且一趟只偷两个,藏在蓝布衣服下,如果想偷四个,就跑两趟。家里的鸽子,从来不喂饱,让它们到处去找食。据我推测,可能就是她的放养方式惹怒了邻居,招惹了杀机。
她肯定地认为是某个小兔崽子干的好事,亦或定是某个小兔崽子的长辈干的好事。于是,一边抹眼泪,一边把僵硬的鸽尸捡到大篮筐里,然后艰难地挎上,小脚艰难挪动,直奔学校。
她的生命力在身体的每一处都消退了,唯独泪腺仍旧发达,泪水依然晶莹剔透,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抵达我们教室门口,把两篮鸽子放在地上,堵住门口,短暂地怒目而视以后,开始了声色俱厉的控诉,或者说是怨毒的咒骂。每一个字眼都足够恶毒,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嗖嗖抛出去,可悲的是没有目标。呆头呆脑的男女娃子们不知所措地端坐。
老妪骂累了,就缓缓弯下腰,双臂挎起篮筐,费力地站起来,然后走到下一个教室门口,重复刚才的流程。
她的骂声中带着哭腔,高低起伏,抑扬顿挫,一会儿断若游丝,发出哽咽到极点的悲鸣,一会儿声若洪钟,振颤得教室老旧的灰墙簌簌掉渣。
那种悲嚎实属罕见。她哭得撕心裂肺,骂得酣畅淋漓,虽然不知凶手最终是否领受了这些诅咒。
自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老妪。据说她把两篮鸽子埋在远离村庄的一块玉米地里,然后一病不起。那场威势刚猛的喝骂,似乎耗尽了她最后一点能量,也成为了她平凡一生的谢幕。
再没有人谈起那两篮曾翱翔天空、而今在黄土中腐烂的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