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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椿芽香

作者: 王晓林2023/07/29现代散文

几天前,接到远方朋友的电话,说他从网上得知大竹盛产香椿,嘱我能否帮买几斤椿芽给他邮寄过去,他也好尝尝鲜。

朋友的电话,牵引起我儿时记忆的闸门。老屋旁的田埂边有棵香椿树,约十五六米高,树皮褶皱,腰如罐口粗,流露出一副苍老的神态。提及香椿树的来历,至今都没有谁能说出确切的人和时间来,父母在世时,我也曾向他们寻求过答案,但都是不了了之。每到春天,身形敏捷的我猴似地爬上树,摘下些“椿巅”下来。在我的家乡,人们习惯上把椿芽叫作“椿巅”。这命名,朴实而富有诗意,蕴含着文化的味道。椿与春同音,又是春的杰作,贴切,象征,优美,天然去雕饰。一听“椿巅”这两个字,就唤起大快朵颐的食欲,感受到春天紫气东来氤氲缭绕的吉祥。可不是吗?当大地回春、花草萌发、桃李争春之时,香椿树也不甘落后,应时抽出嫩梢,一枝枝,一簇簇,红艳艳,亮灼灼,不是春花,胜似春花,共同装点万紫千红的春天。

摘下的椿巅与枝干交接的根部,是嫩绿的,往上渐渐变红,像刚染过发的妙龄女子。母亲把椿巅洗净,细细剁碎,敲两个鸡蛋调匀,把椿巅倒入蛋液里再调成红黄相间的黏液。然后在锅里放一小坨猪油,待油滋滋作响时,把和着椿巅的蛋液沿锅边缘淋下。“嗤”的一声,蛋液凝固了,有的地方还冒着气泡。母亲迅速用锅铲把蛋饼翻面,待煎得金黄,用锅铲切碎,然后出锅装碗。经了蛋液的洗礼,椿芽和着蛋香的美味让人垂涎三尺。母亲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眼里写满了笑意。除了煎炒,母亲也把它们凉拌。洗净后焯水,淋上一点特制香油,浇上一勺辣椒油,加适量盐,把它们与折耳根拌在一起,撒上葱花。绿绿的香葱、胖胖的折耳根、红红的椿芽,完美地演绎着春天的馈赠,散发着原始而质朴的香气。那种一下子浸入肺里,给人通体灌满芳香立刻抓取了我的心。直到现在,椿芽那种遥远而又亲切的映像,还时时进入我的睡梦里。

香椿树易长而多寿,在大竹已有数千年的种植历史,规模越来越大,因此享有“中国香椿第一县”的美誉。但是,“巴山红”香椿的发源地二郎镇的香椿树最多,春天你到二郎镇,置身椿树林中,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坡地平坝,房前屋后,笔直挺拔的香椿树生机盎然,枝头的椿芽娇嫩可人,密密匝匝,格外殷红。春日的和风里,那一簇簇极力向上的香椿枝条,像挥动的手臂,又像飘飞的鸡毛毽子,更像跳动的火焰。远远望去,紫霞一片,仿佛天地间缀了一条灵动的彩裙,颇令人遐想联翩而愉悦顿生。这种“绿色无公害”“环保无污染”的椿芽被经纪人从椿农手中收购,整齐捆扎,置于搁有冰块的泡沫箱,每箱一般不超过五斤重,当天就用专车运往成都、重庆、西安等地,或者用飞机运往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现在,一到春天,全国各地的人们都能买到鲜嫩地道的大竹椿芽。

中医认为香椿具有味苦性寒、清热解毒、健胃理气的功效。现代医学证实香椿富含蛋白质、维生素、矿物质和人体所需要的多种氨基酸,有助于增强机体免疫功能,并有很好的润滑肌肤的作用,是天然保健美容的最佳补品。香椿木是上好的木料,木质细腻,红润,做出的家具特好。年深日久的香椿树皮还是上好的食品红,主妇们腌制盐蛋时加上少许,既增色,又添香,还特别环保。近代名人康有为在品尝香椿后,欣然赋诗《咏香椿》:“山珍梗肥身无花,叶娇枝嫩多杈芽。长春不老汉王愿,食之竟月香齿颊。”

一岁一枯荣,岁岁发新枝。城里人往往对四季更替的反应比较迟钝,无暇领略季节的变幻,然而,香椿树——这大自然的尤物对季节时令的变化犹为敏感。当它们应时抽芽长成,乡里人就不失时机地采下这些紫红的椿芽,扎成捆,和着地里的其他蔬菜一起拿到市场上去卖。椿芽裹着晨露一上市,让人们恍然感觉春天的来临。闻香而来买椿芽的人,抓一束握在手里,细细打量,竟有玛瑙般的华丽,散发着特殊的质感,香味扑鼻,绵远悠长。

看到摊位上的鲜椿芽,丛丛嫩红,突然惦记老家那棵香椿树。它还旺盛吗?每年春天,是谁上树采摘,又是哪位母亲细细清洗、慢慢剁碎、精心烩炒?又是哪位母亲看着狼吞虎咽吃着香椿的孩子,眼里尽是满足?家乡的香椿,承载的不仅是味蕾上的感官刺激,更是灵魂深处的涤荡和牵引,是从少年到暮年都不会忘却的记忆。

突然明白,其实我怀念的不只是老家的香椿树,还有那岁月沉淀出的丝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浓浓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