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面酱
“黄梅天,十八变”,梅雨季节,天气变化无常,时暖时寒,空气中散发着潮气、霉湿,让人不免有点心烦。每到这个时节,我就会想起当年在农村插队做甜面酱的事来。
我当年住在贫农黄大伯家。出于好奇,我跟着大婶学做甜面酱。大婶口里说着“男做女工,越做越穷”,但并没有保守,而是手把手地教我。几年下来,做甜面酱的一整套“工艺流程”,我也算得上烂熟于胸。
做甜面酱,先要选上好的小麦和去年秋天就精挑细选好几遍的黄豆,分别在淘箩里淘洗干净后晒干,再把小麦磨成面粉,黄豆倒在开水里煮熟至用手一捏就酥烂,然后把面粉和煮熟的黄豆做成一个小石磨盘似的面团,再用擀面杖把它擀平,再用菜刀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酱饼。接着,把切好的酱饼放进烧得红红的铁锅里炒,炒到有微微焦味时,就往铁锅里倒一小碗菜油,再炒,直炒到酱饼散发出油香和饼香。接下来,是把炒熟的酱饼放在竹匾里,上面覆上一层青青的玉米叶,过个三五日,这一小片一小片的酱饼上,就有了星星点点墨绿色的霉斑,这时,大婶说有“酱王”了,就可以泡酱了。
做甜面酱的关键一道工序是泡酱。大婶让我先烧一锅盐开水,倒在水缸里;然后,再把这泛着霉斑的酱饼也倒进缸里。怕我把握不准盐水的咸淡、盐分的多少,大婶说,放一只洗干净的鸡蛋在浸满盐开水的缸里,若鸡蛋沉入缸底,则盐分不够;鸡蛋浮在水面,则含盐过多;鸡蛋半沉半浮的,那才最好,咸淡相宜。我照做了,还真是这样,我放进的鸡蛋沉入了缸底,赶紧加盐,鸡蛋果然就半沉半浮了,这说明盐分适宜了。我再把切碎的少许干辣椒倒进缸里拌匀,这样可以防止酱生虫或变质。
依照大婶的交待,我用一块干净白纱布封住酱饼缸,以防苍蝇、蚊虫、灰尘,然后放在毒辣辣的太阳下晒。晒酱的时节,雷阵雨往往是说来就来的,我就在酱缸旁放了一口旧铁锅,锅底朝上,一旦看见乌云密布要变天,就把铁锅扣在酱缸上,以免生水进入酱里——如果那样,酱就会生蛆,只能倒掉。晒酱的同时,还要露酱,就是要“吊露水”。夜里,酱缸也不要搬进屋里,缸上也不要盖盖子,任由这满满的一缸酱,在月光和星光下、在和风清露里露着。大婶说,吊了露水的酱,会有更甜、更鲜的味道。
经过每天翻搅一次,持续个把月的日晒夜露,酱缸里的酱料由稀变浓,酱的颜色也由土黄色变成栗红色,酱缸里泛出一层油油的光,老远就能闻到酱的香气,诱人至极。用手指蘸一点尝尝,鲜香、醇厚、爽口,那该是阳光与清风的鲜与香,星光与月色的美与甜吧。
我把做好的一缸甜面酱盛进好几个大肚小口的玻璃瓶和瓦罐,密封好藏在阴凉处,以备长年食用。村上有句俗话说“穷人一缸酱,富人一本账”,那个年代,农村物资比较匮乏,甜面酱可以吃出许多花样来:将面粉饼蘸酱吃,面粉饼酥软、酱香醇厚;吃粥吃面条时拌上点酱,咸鲜香甜,爽口生津;将黄瓜、白菜梗、番茄放在酱里腌一腌,拿出来生吃,鲜香四溢,风味独特;炒菜,不论荤素,放上一点甜面酱,如炖豆腐、红烧毛毛鱼、蒸茄子,菜不仅颜色好看,而且美味诱人,让人食欲大开。
几十年的光景匆匆而过,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甜面酱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至今想起仍有阵阵余香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