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秋思叩心田
秋暮夕月,向月祈祷,妙龄女子们祈愿"貌似嫦娥,面如皓月".这是每年中秋少不了的仪式,亘古如斯。
一抬头,眼前月光素洁温和,在夜幕中倾泻而下,轻轻柔柔,将万缕清辉化成霓裳羽衣,披挂在记忆的风铃上,摇曳的思绪,将对姥姥的惦念和牵绊唤醒……
妹妹说:我又梦见姥姥了。每年都在这个季节出现在梦里,从不落下。
我很是嫉妒。虽无梦,所幸还有对姥姥的记忆:老屋门前,高大茂密的梧桐树下,着一身干净的大襟白衣衫,姥姥静静地坐在破旧的藤椅里,光洁的拐杖倚在一旁,互相依偎着打盹。这画面,像一尊雕像,分毫不差地定格在思念的蔓藤上。
年复一年,仨姐妹对月拜一次,就长大一岁,有姥姥陪伴,我们有了无与伦比的快乐童年。在姥姥眼中,有没有嫦娥的美貌并不重要,只要平凡地长大就好。仪式结束,姥姥掰开稀有的月饼,唤我们品尝,等大家狼吞虎咽后,才将剩下的饼渣一点点放在没牙的嘴里,一瘪一瘪,慢慢咀嚼,一脸满足。
日子好慢,好慢呀,我叹着气,每天疯跑不止,是急着展翅飞翔呢。姥姥却静谧涵容,守着炊烟袅袅的日子安住。每天睁开眼,看姥姥在屋里屋外悄悄忙碌,稀少的白发绾在脑后,干净清爽,小小的一坨,令发量厚密的我羡慕不已。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姥姥不会再衰老了,妹妹口中的"老妖怪",会一直这个样子吧,可原来那是最亲近的漠视。姥姥麻秆似的腿下三寸金莲,在地上点一下,又点一下……一辈子点了多少下呢,我偶尔会看着那双小脚发呆,好奇内里蕴藏了多少能量?
鸡鸣天亮,催着上学的轻言细语,一遍又一遍,五个娃的学业,串成姥姥日复一日的辛劳。曾听母亲埋怨,姥姥怕孩子飞走,掐断了她继续完成学业的梦想,为此姥姥愧疚了一辈子。"好好学习,才有出息!"这是每年给姥姥拜年时,她回赠给孩子们的"红包".待我们一个个求学远行,时刻翘首以待,成了她必备的"功课".那一个中秋,我从十里开外的学校放假回家,姥姥依旧坐在梧桐树下,浑浊的眼神瞬间发亮,微笑着指指屋内的厨房,我瞬间会意,兴奋无比地冲进去,揭开锅盖,馋猫搬扑食。
慢慢地开始用心"读"姥姥,缘于日积月累的那一点又一点心颤的温暖,我才如此坚决地将姥姥深藏在了心里。又一个秋天,姥姥一声叹息:累了。顾不上吃喝,闭眼就睡。我们脚步轻轻,轮流到姥姥的床边,伸手探探她的鼻息,最后毫不慌张地走出来,摇了摇头,一家子平静地围了上去,看姥姥安详熟睡的模样,心里有了些许宽慰。第一次感觉"寿终正寝"这个词将永别诠释得如此轻松,就像秋天枯叶悄悄飘落,缓缓与泥土亲吻,自自然然。从此,面对人老归去,我们少了些恐惧,多了些从容。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老屋的阁楼一隅那破旧藤椅,虽沾满尘灰,布满蛛丝,却遗存了姥姥浸润的气息,仿佛姥姥并未远离。一眨眼,昨日还是青春年少的我们,也已近白发苍颜,如姥姥一样,年复一年,陪着自己的孩子观花赏月。一轮秋月,一盏淡茶,觥筹交错间,花也杯中,月也杯中,一任秋思叩心田。举头望,明月亦 烑烑,茶且从容,心且从容。禁不住深深一拜,不为花容月貌赛嫦娥,只为能与姥姥远隔天涯共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