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酒香

小时候，在老家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要酿几坛糯米酒。这种酒含酒精量极少，口味香甜醇美，老少皆宜，因此深受乡亲们的喜爱，大家叫它“米酒”。

米酒的主要原料是糯米。一般人自己酿不了酒的，得请酿酒的师傅，老家就有一位师傅。他个子不高，人也和善，姓周，大家都称他周师傅。

酿酒前，得去周师傅家拿号，并从他家带回一只酒饼（即酒曲）。回来后就淘糯米、煮饭。糯米要煮成熟饭，夹生饭不行；然后，把饭盛到竹筐里，均匀铺开，在糯米饭温度降至不烫手时，母亲把酒饼放在小盆里捣成粉末，再加点温水搅匀后，洒在糯米饭里，拌匀后便装入洗净的大缸里。待到一周左右糯米饭在酒曲的作用下发酵，即成了有酒香的糟饭。

糟饭可吃，当然，吃多了也会醉人，小时候我们孩子趁大人不在家，会偷偷盛碗糟饭吃，不胜酒力的我们，半碗糟饭下肚，很快就醉倒了，还闹出不少的笑话。有时我们会找只玻璃瓶子，清洗干净装点糟饭在里面，时间放长点，瓶子里的糟饭里慢慢渗出水，这应该是最原始的酒。

做酒的锅是特制的，和家里烧饭的大锅差不多大，锅外沿用白铁围了一圈，有一尺多高，呈圆锥形。糟饭放在锅里，把锅的外沿围上，盖上锡锅盖。锅盖有点斜，里面有一层特制的托板，中间有个凹槽，当沸腾后的酒糟水，变成水蒸气往上冲，沾在锡锅顶上，就会顺着特制的凹槽往外流，弟弟见状大叫：“出酒了。”顿时一股浓厚的酒香便涌了出来。开始流出来的最酽，嗜酒的人会特别装一瓶，俗称“原泡子”的酒，不会喝酒的人只要喝上一小杯，就会晕头转向，有酒量好的人就喜欢喝杯原泡子。周师傅不时地提醒烧锅的要把握火候，他不断地往锅里加水。加水需要技术，如果水加过了，沸腾的糟水会直接冲到锡锅的凹槽里往外流出，放出来的酒就很浑浊，呈米糊状。这可能就是古诗“浊酒一杯家万里”和“莫笑农家腊酒浑”中所谓的浊酒与浑酒吧。如果水加少了，又会粘锅底，糟饭被烧焦，放出来的酒就会有一种糊味。

米酒是老家人招待帮工的乡亲们必不可少的酒。倘若谁家请人耕田、插秧、挑泥挖墒，那他家必定要拿出酿制的米酒，让帮工的人喝个痛快。下酒菜通常都是咸菜煮小鱼、韭菜炒鸡蛋、豆腐干炒小藕，慈姑烧肉。一般每人面前放只小花碗，用于倒米酒。有男的喝酒比较厉害，在主人的热情劝说下，仰起脖颈一碗干了！殷勤的男主人马上拎起酒壶往他碗里倒酒：“满上，再来一碗。”大家坐在一起谈农事喝米酒，那情景，使人忘掉烦恼，忘掉了在田间劳动一天的疲倦。几碗米酒下肚，满脸红晕，一身酒香。我小时候每当看到乡亲们聚在一块喝酒时就羡慕不已，恨不得自己马上长大了，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喝上一碗醇香的米酒。

后来，乡下生活条件好了，商店里的酒品种也越来越多，喝酒就买瓶装酒，既不土气又省事，就这样米酒也慢慢地消失了。前些日子在老家西墙边看到一只盛米酒的坛子，我走过去，打开坛盖子，仿佛还能闻到久远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