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
在海外生活三十多年,每次回到中国,感觉就像眼前与我有着天然协调的一张画,不容思考、不用犹豫,一秒钟,便能一头栽入、消失、融化在这张画中……
太多记忆,都是用生命刻下的。
童年时,爬在树上捉知了的身影,天花板上那个一支光的通夜小灯,罩上崇明土布的沙发,上学走过的弄堂,收音机里传出的缠绵越剧,冬日夜晚父亲的咳嗽,隔壁李家大哥小提琴的婉转叙说,还有,自行车的"铃铃"响和公共汽车"咣当、咣当"的换挡声,以及不时一阵淅淅沥沥飘飘忽忽的雨。一点喧哗,一点骚动,一点烦躁,一点沉闷……是梦,是音乐,儿时听惯的,一次次,在这梦一样的音乐中沉沉睡去、朦朦胧胧地醒来……
只要踏上这块土地,浑身细胞便会立刻活跃、飞舞,从脑中、体内飞出去,飞到每寸每片每个视线的空气、音贝中。
是的,故国的一切都变了,然而,熟悉的语言与音调,熟悉的面庞与褶皱。不用努力,就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就能分辨空气音贝中最细微的含义。一切都熟悉,亲切。
热闹,太热闹,到处是人。人行道上、马路中心、交通灯前、大楼旁的台阶上、街东街西、这街那街……密密麻麻,如潮水、河流、大海一样遍布——这是一个无处无时不看到人的地方,是一个不需任何派对的地方,这里,分分秒秒都在举行世上最为盛大的宴会,哪怕夜阑人静的三更,依然能在稍微歇歇的空气中,触摸到白日曾经的热烈与繁忙、喧哗与骚动……
在中国,多少次,我想不起自己在澳洲的电话号码。
假期后返回澳洲,感觉似乎变了。
公园,空阔孤寂;阳光,明亮沉闷;汽车,风一般无情来去;街道漂亮,却不见人影,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夜晚,黑漆漆的天空、黑漆漆的路,隔老远,一根冰条似的日光灯,一线冷飕飕的光。走半天,幽暗夜色中,显现一对散步老夫妻,牵着一条狗……唐人街的繁荣、中餐馆的热闹,以及带些张狂、醉意的麦克风声响,竟像旷野中飘落的几片秋叶……
多年的看重与经营,一时间,变得像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数点".
这一晃,三年没回国了。
甚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