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酸菜
寒露一过,就是农家腌酸菜的时候了。
父亲把剁下的白菜背回家,母亲把一棵一棵白菜在开水锅里焯一下,这个分寸一定要拿捏得很准,烫不到位,菜生涩难咽;烫过了头,绵塌塌的失去了脆爽,稍有失误,一缸酸菜就失败了。开始焯菜了,就需要父亲的配合:母亲一棵一棵地焯;父亲在冷水盆里一棵一棵地洗。母亲的手被烫得通红,父亲的手被冻得红彤彤的。父亲一边洗一边把菜一棵一棵在早准备好的石板上码好,最后苫上洁净的塑料纸,上面压上一块或者几块石头,腌酸菜算是完成了第一个环节。
第二天太阳出来后,母亲开始装缸。母亲小心翼翼地将一棵菜一棵菜头朝里根朝外,码一层撒一把青盐和花椒,再码一层再撒盐和花椒,如此反复,直到菜码完缸装满,最后父亲将那块用了几十年的圆青石压在上面,盖上木板就算大功告成了。
一个礼拜之后,灶屋里悄悄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酸香味,酸菜就可以开缸食用了。我馋酸菜,每年开缸的时候,母亲都会等我在家,揭开盖板,掀起石头,母亲端一个搪瓷盆子,用专用的长筷子捞出三五朵酸菜之后,再次压好石头盖上盖板。我喜欢吃刚捞出的酸菜,拿一朵菜帮子嫩黄、叶子微黑,酸香诱人的酸菜,撕成一绺一绺的塞进嘴里,三下五除二一朵酸菜就吞进肚里了,浑身的舒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尤其是酸菜芯芯,酸香脆爽,简直是天下第一美味,只可惜一棵酸菜只有一个芯芯!
靠一缸酸菜要维持一家人半年的生活,无论是黄面疙瘩还是洋麦面片片,甚至洋芋菜糊汤,都少不了酸菜的调和,尤其是冬日里上顿下顿的黄面馓饭,全凭酸菜相伴,才会不厌其烦地吃了一顿又一顿。母亲做的酸菜酸而不涩,脆而不硬,叶子烂而不失绵醇,每吃一次都令人食欲大振,不能自禁,往往超过了平日的饭量。母亲做的酸菜,在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是绝对的权威。在那饔飧不继的年月里,山里人赖以酸菜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困窘的日子。
我们长大之后,陆续走出了关山,母亲的酸菜缸依然是我们的最爱。后来因为疾病的纠缠,母亲的身体已经很羸弱了,就是在院子里行走都要依靠拐杖的支撑。尽管如此,每年的寒露过后,母亲总是要腌一缸酸菜给我们,当然了,那叶瓣肥硕的白菜肯定是父亲的辛劳。立冬之后,每次回家看望父母或者小住几日,百吃不厌的就是煮洋芋和酸菜面,尤其是我的四弟和小妹夫,顿顿不离洋芋和酸菜,母亲看着我们贪婪的吃相,静静地看着微微地笑着,满脸的慈祥和慰藉。一缸酸菜,在我们走马灯一般地进攻下,刚过完春节就告罄了——我们六七个小家,连吃带拿,就是有两缸也不够!
母亲逝去已经十年有余,父亲也住在城里,我的家乡随着移民搬迁早已经人去屋空,唯有母亲的酸菜缸孤零零地立在坍塌老屋的一隅,想吃一口母亲做的酸菜,只能在梦里可遇而不可求了,曾经吃过母亲做的酸菜的亲友至今也念念不忘。
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多么想吃一顿酸菜面或者酸菜疙瘩,也只能是妄想妄想了,因为我喜欢的酸菜早已经滞留在我的记忆之中,不可能鲜活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