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对面
林珑又来到了帘前。
帘子虚虚地拉起,屋里立刻静了下来,阳光从帘子间指余宽的缝隙里流入,照在藤椅边小圆桌上那杯漾着热气的绿茶上。林珑迟疑着,犹豫着,最后还是走了过去,拿起了望远镜。她欲罢不能。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好些天了。每天早晨,一番鸡飞狗跳的忙碌后,她把俩娃连拖带拽地塞进车里送到学校。车拐个弯,再到菜市场拎回满满一篮子菜。关上门,喝口茶,喘匀了气,她便会来到帘前,就像现在一样。
对面的女人穿着睡袍,散着长发,才起床不久的样子。有时,她在做操,头往后仰,双手伸成长长的"一"字。接着,左左右右地转动脖子,又前前后后地踢腿,伸腰。今天她拎起一个喷壶,满脸笑容地在浇花,嘴唇还不停地开开合合,似在与花说话。
她家阳台上的花真多啊!林珑叫不出几种花的名字。唉,养俩娃的时间都不够,哪还有闲工夫赏花,更别说什么养花了!可那女人如蝶穿花拂叶的样子,真美。她应该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也有三十多了吧?可皮肤咋就那么好呢,白白粉粉的。绿叶,红花,粉面,再加上一头飘逸的青丝,活生生一幅现代仕女图。
林珑抓了一把自己的短发,叹了口气。带娃不方便,她一头长发已剪去好多年了。那时候的她,一点不逊色于对面的女人。那女人俨然就是当年的自己。想想那会儿,除了上班,业余时间就是逛街美容,或蒙头睡大觉,根本不用操啥心。可婚一结、娃一生,生活就像城市道旁刚修剪后的景观树,只留下了枝干;又像被万千蛛丝缠住,找不到头绪。要吃饭,要工作,要看孩子,忙得左支右绌,忙得着急上火……上班不是迟到就是早退,被扣奖金,被大会小会点名批评,里子面子全没了。后来,她终于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成了一个不修边幅的家庭主妇,在锅碗瓢盆鸡毛蒜皮和吼哭闹啼中,远离了一直被自己喜欢和坚守的自己。
对面的女人已经浇好了花,净了手,来到钢琴旁,轻轻掀开那天鹅绒一般的蓝色遮盖物,坐在琴凳上。她的双手想必如两条细长的银鱼,跃动在如雪如瀑的琴键上。琴声悠悠……悠悠的琴声催下了林珑的眼泪。她放下望远镜,拉开窗帘,转身去了厨房。
琴声悠悠,悠悠的琴声哦……
琴声浸没了她。她看着自己择菜的双手,它们也曾如银鱼,在琴键上奔驰而过,留下一串串披着星辉月色的音符。她又想起许多个夜晚,对面女人拢起的帘子上,那两个交叠的人影,多么有爱。而自己和老公呢,多久没有牵手散步了……不想也罢,生活总得继续。
这一日,林珑送孩子回来,路过小区广场时,在花木森森处的长椅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好熟悉,竟是对面的女人!她吃惊了,脚步停了下来。而且,那女人正低头捂脸,无声抽泣。林珑想了想,终于绕过去,坐在她身边,却不知从哪里劝起,就递过去几张面巾纸。女子接过,扭头一看,目中一瞬愕然,一瞬慌张,又恍如久违般的熟悉。女子说:
谢谢。我认识你,你住我家对面楼,真羡慕你有两个那么可爱的孩子,我却……怎么也……怀不上,我经常躲在窗子后面偷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