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腔调
约了好几年,几个小学的老同学终于见面了。没出乎大家的意料:明明都过去几十年了,且大家在天南海北各自工作和生活。但在当大家相聚的那一刻才发现,彼此依然是当年模样,你在我眼里没变,我也就在你眼里还是当初那个少年。就连说话,都还是当年那个腔调。
30多年前,大家都还是个孩子。在老家那片熟稔的土地上,我们在泥巴操场上自由奔跑,追逐打闹。实话说,当年我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是很高的,因为读书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全乡上下很多乡亲都知道我的名字,而且都说"那娃儿将来是个人物".当然,我也偶尔有些得意,但我一向是个"低调"的人,从不拿成绩跟同学说事儿,照样整天跟同学们嘻嘻哈哈,甚至还时不时会跟部分"明显不务正业"的同学们一起玩。
很快,6年时光就从指缝溜走。小学毕业那天,全班同学和老师们一起照了一张合影之后,就彼此道了再见。家里条件好的,就买张明信片相赠,上面写满了祝福与留恋。条件不好的,说散就散,不知何是再相见。可那天在回家的路上,同一个方向回家的几个"铁杆儿"走得特别的慢。那个时候除了语文数学,平时基本没有学其他的东西,家里也没有电视,自然更说不上电视剧跟游戏里面的情节了。从学校到家,原本10来分钟的路程,那天我们几个走了足足半个小时。说不出的感觉,也无法用语言描述。大家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时而相互凝视,时而又强装笑颜,大家心里的感觉,彼此心照不宣。
小升初成绩出来了,得知了分数,有人笑了,有人哭了,有人无所谓。但我是高兴的,因为我不出意料考上了黔中。得知分之后的好几个晚上,我整宿整宿难以入睡:很兴奋,因为可以进城读书了,城里究竟长什么模样终于可以一睹芳容;很期待,因为终于可以不再天天吃红苕洋芋包谷面饭了,听说城里的学校都是白米饭;很憧憬,考上黔中就离大学不远了,以后就可以考大学在城里生活,成为一个穿皮鞋西装的城里人……然而,就在我兴奋得睡不着觉的时候,同村的小兵却来到了我家,说是因为他分数太低,加之家里几乎穷得揭不开锅,父亲连带帽初中都不送他上了。"兄弟"俩久久坐在院坝的木头上,我努力地安慰小兵:没关系,没关系,先想方设法快点长大,然后再自己想办法吧。
再后来,我就进城读书了。而他们,几乎都在乡里的带帽初中念了3年之后便开始在家务农或出门打工,更有甚者初中毕业就结婚生子了。在30多年的日子里,大家基本再也没有了往来,也不知道彼此的联系方式。30多年的春去秋来,由于岁月的变迁,很多事情,也慢慢从记忆中消失。但直到这次通过微信建群,那里的"老铁"们竟然一个不少都给联系上了。尽管有的成了老板,有的成了农民,也有的成了公务员,有的在外地,有的在本城,有的在农村……但相见时的第一眼,便彼此从各自的眼神里迅速找回了当年那份熟悉与童真。小兵随时抹鼻子,小海总爱带脏字,小坤还是喜欢中分头……那些无比熟悉的家乡话,每个人说起来还是那么本真,连节奏都没有丝毫变化。大家没有贫富之分,也没有地位之别,大家都是一个相同的身份:小学同学。
40岁后我们,谈任何话题都不再新鲜。但一说到小学时候在学校里的那些事情,时不时大家都会笑得人仰马翻:"有一次,王老师在前面走,小兵跟在她后面。小兵手里拿一大砣稀泥巴,中间抠了一个小窝,然后吐了一堆口水后猛的在地上一砸,‘砰’的一声把王老师吓了个半死……""有一次上课铃打完了,钟老师还没进教室,结果小明和小坦打架,小明一只板凳脚朝小坦扔过去。小坦顺势一躲,板凳脚直接朝教室门外飞去,而恰在这时钟老师来了,钟老师又赶紧把头一偏,板凳脚直接飞到教室外面去了……""那天王老师正在上课,小东的妈妈拿了两个鸡蛋直接打开教室后面的窗子,旁若无人的大声喊‘东娃,我给你拿了两个鸡蛋,快来吃……’"大家不谈工作,也不谈家庭,只回忆当初班级里发生的故事,别是一番滋味。
只可惜,岁月流逝的速度,总在不经意加速。几乎还没缓过神来,大家已从当初的孩子变成了父母,很多同学头发都白了。那时放学一路行走回家,压根儿就不懂走一次,大家相伴的路就短一截。当我们再次成群,还是从当年学校所在的位置走回家时才发现,那段路真的是很短,短到感觉只有三两分钟。路还是那个路,距离还是那个距离,一切都没有改变,但改变的是我们,我们的年龄,我们的心态,我们的生活,还有我们对路的理解。
短短重逢,两三小时,没有大酒大席,没有KTV醉酒狂欢,农村的孩子,一切从节约出发,就这么简单聚聚,然后互道再见。这一次,我们都明白,纵使这一声再见之中其实很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包含着再也不见,但却我们这一次的分别都是人人笑靥如花。因为,我们都懂得,大家各处的前方还有各自的路,等待着我们各自去感知、去经历。这份情深固然不会改变,当然也不在朝朝暮暮。
我有一种预感,哪怕再过30年,即便偶遇在任何一个地方,这帮小学的老同学,都还是那个腔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