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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鸣小城

作者: 廖天元2024/02/21现代散文

说真的,我是为听蛙鸣。

白天已经很累,但我依然不想入睡,手捧一本书,眼睛却在窗外逡巡。路灯灰黄的光,在榕树的枝头一起一伏,我的心也随之一上一下。

我干脆闭上眼睛,“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蛙鸣。”我听到四周虫鸣声声,唧唧,呦呦,浅吟低唱——我不知道,它们躲在哪里,是蛐蛐、蝈蝈,还是蟋蟀。我不觉得好听也不觉得生厌——这与我无关,我想聆听蛙鸣。

有车经过,午夜的马路上,小车和货车都有些有恃无恐,嗷的一声长鸣,我感觉整个窗户玻璃都在颤抖。有醉酒的人晚归,一高一低的脚步飘了一路。

却没蛙声传来。

昨夜,它们明明欢快着啊!

初时我以为听错了。我向来认为,蛙的故土是乡下,城市不是它们该来的地方。但窗外的歌声是那么真切,和我小时候听到的一模一样。于是,我抬头望着窗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对面几幢空置的破楼已经拆除,留出一大片自由的空间。想必,是蛙们发现了这一块风水宝地,于是奔走相告,携老扶幼,姗姗而来。

它们定然大喜过望。再也不用担心一不小心被人踢伤,于是扯开喉咙自由歌唱。我侧耳倾听,如同欣赏歌剧的演出。它们忽而独唱,清新隽永,高低起伏;忽而轮唱,婉转悠扬,此起彼伏;忽而合唱,气势磅礴,高亢嘹亮。

这声音太过熟悉。小时候的夏夜,父亲将篾席铺在院中,我和堂弟争先恐后跳进去,一阵嬉戏打闹。困了,终于安静下来,我的耳朵里便响起雷鸣般的蛙鸣。是的,那声音仿佛就在你的耳边,从绿油油的田边蜂拥而至,从亮晶晶的天边破浪而来。

父亲说,蛙叫得这么欢快,今年一定会丰收。我问父亲,这有什么关联?父亲瞪我,小屁孩,长大后不就知道了?

多年后我确实知道了。小时候我特别害怕父亲,不敢犟嘴。但奇怪的是,我竟然能在蛙鸣声中,酣然入睡。那蛙鸣,自此成为医治我乡愁的轻音乐了。

一连几个夜晚,蛙鸣声声。

我想告诉我的朋友,我听到蛙声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下,我怕他们奚落我的幼稚和孤陋寡闻,但我自己清楚,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在城市听到蛙鸣。

有什么奇怪的呢,难道蛙不能在城市的星光下唱鸣?

我其实是不知道它在城市如何生存。是的,它从蝌蚪长大后变得太过丑陋。虽然,它和花、月亮一起,被古人当做生殖崇拜的图腾,但皱起的皮肤和鼓起的双眼实在让人敬畏三分。在我曾经工作的乡镇,每逢正月十四,人们还把它当做“瘟神”。成千上万的人聚到一起,在黑夜里一边高举着火把,一边齐唱“蛴蟆公,蛴蟆婆,把你瘟神送下河”。

这个欢快的仪式一度让我有些忧虑,我渴望人类对动物多几分善待,特别是目睹人因为嘴上贪婪而惹下大祸之后。我知道这仅是民俗,况且我也乐在其中。但我内心深处,为青蛙背负这样的恶名抱有不平。

但曾经,我对青蛙也有过嘲讽。教书的那几年,我最爱给学生讲《青蛙和牛》的故事。青蛙一次次鼓胀自己的肚子,想和牛比魁梧,结果胀破肚皮。

我给孩子们说,弱者不要企图模仿强者,要敢于承认自身先天不足。有孩子当场反驳我,说他欣赏青蛙的勇气,“癞蛤蟆就要想着吃天鹅肉”。我投去赞赏的目光,也没放弃自己的观点,勇气也要用对地方。

是的,青蛙和牛相比,太过渺小;和童话里的公主相比,太过丑陋。我们可以勇敢地挑战,那也需要从胜过昨天的自己开始。

只是,再渺小丑陋的青蛙,也想发出自己的声音,合作起来也会惊天动地。

白天阳光灿烂的时候,我见到一支建筑队已经进入空地,打桩的声音嘈嘈杂杂。其实,我一直不知道它们栖居哪里?我深为佩服的是,它们扬长避短,在黑夜斗志昂扬,只要有一丁点地方,不管有没有人欣赏,一律倾力歌唱。

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夏天,它们在我窗前的鸣叫如此短暂。我想,它们应该去了合适的地方,找到了另一个舞台。如果早知道,那几夜我一定会在窗前,和它们好好诉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