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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作者: 刘俊杰2024/02/21现代散文

灰瓦,断墙,木门前堆满柴火的老屋一天比一天破败。

每回一次老家,总会去老屋看看,老屋究竟有多老?我不知道,只记得奶奶说过,她嫁给爷爷时听太奶奶说这老屋是她结婚时的新房,由此推断老屋至少有百年历史。

我想爬上柴火堆,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锁,推开木门进去看看,儿时的欢颜、儿时的眼泪、儿时的趣闻,是否躲藏在里面?

母亲说:“这房子几十年没住人,怕是一推就会倒的,别进去了,在外面看看就好。”年过六旬的母亲有些怅然,这老屋里应该装着她和父亲最美好的那一段记忆。

“要是你爸爸在,肯定会把这房子修整起来,他倒是死得清净……”母亲喃喃自语。

父亲去世这16年来,每次遇到让她不快的事,她总会把死去的父亲念叨一遍:

“要是你那死老汉还在,我才不管你们呢!”

“要是你那死老汉还在,他会想办法的……”

“你硬是跟你那死老汉一样爱管闲事!心太软!总有一天要跟你老汉一样被人骗!”

喋喋不休,满腹牢骚,一脸无奈,满眼怅然。似乎只有这样的数落,母亲才能减轻对爸爸死去的怨恨。

16年前的那一幕在她这样一次次的抱怨里,清晰又模糊,模糊又清晰。本就对父亲的去世感到深深自责和愧疚的我,总要在心底骂上自己千百遍。

如果不是为了我,父亲不会出车祸,不会失去右臂,更不会离我们而去。

逃离她的喋喋不休,逃离我的深深自责,逃离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逃离母亲凄切的眼神,逃离老屋,成了我日夜的企盼。

终于,在两年前,我卖掉了原来跟弟弟一墙之隔的房子,逃离他们琐碎冗长的日常争吵,逃离我日益增加的自责与愧疚,也逃离母亲。

日子变得清净许多,但自责却并没有因此减少。

一日,母亲在电话那头凄凄切切的抽泣,我飞奔过去要接她离开,她却说:我不跟谁一起住,我回去把老家的房子收拾好,就在那儿住到老死,要是你那死老汉还在,肯定会把老屋修整好的……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收拾满屋狼籍。

我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瘦弱、佝偻、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是我的母亲!原来的乌黑披肩长发变成了花白的短发,原来比我光洁的皮肤刻上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蜡黄的脸颊,凹陷的双眼……

“走,去我们家,别管他们了”我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去拉她的手,十个手指头全是裂痕。那一张张血色的“小嘴”向我无声的控诉。

“你的手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在我们家不是好好的吗?你就不知道戴个手套洗碗,洗衣服?”奔涌的泪水让我第一次强烈地想揍人!

“收拾衣服跟我走”我愤愤的说。

“我走了,谁给你弟弟带孩子?谁给他们做饭打扫卫生?”她轻轻嘀咕。

“你又不是他们家保姆,你心甘情愿为你儿子做的事,以后就别跟我抱怨。”我冲她吼完后夺门而出。

回到家,我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号啕大哭。

先生说我应该理解她,爸爸去世这些年她把所有对爸爸的思念和爱都放到弟弟身上,担心他受委屈,要守在他身边照顾他,保护他,把婆媳关系弄得很紧张,她自己也过得很累,心里的憋屈无处诉说,你,只是她的倾诉对象,她并不要你去帮她解决问题,你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你只当好你的倾听者,做好女儿该做的事就好。

几番思忖之后,我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母亲:“亲爱的妈妈,对不起!这些年您辛苦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们都爱您!希望您也能好好爱自己!”

“妈妈,我爱您!”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我却藏在心底一直没有勇气说出口。

“你小时候挨过的打,老屋的墙上都记着呢?没忘吧?”院子里王妈妈的问话一下又把我飘忽的思绪拉回到老屋。

“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她打了我多少回,今天我要打回来,也让老屋替我记下来。”我嬉笑着轻轻拍打妈妈的肩膀,还让妹妹拍下照片。

老屋,像个羞怯的姑娘,含笑不语。

老屋,又像伫立百年的少年,浑身都是力量。

老屋,更像白发苍苍的奶奶,慈祥而温暖。

老屋里装着的那些事儿,恰似母亲脸上的皱纹数也数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