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鸢尾花上的奶奶
老家的屋后有一丛竹林,竹林下自然相伴而生着鸢尾花。其实我老家不叫它们鸢尾花,叫的是扁竹兰。
在我记忆中,扁竹兰的花期特别长。阳光明媚,竹荫习习,奶奶在竹下蓝白相间的花丛边捋豆荚、摘花生、串苞谷……奶奶是个驼背,又是个“独眼”,因为年轻时割牛草从崖上摔下去,戳爆了左眼眼球,左眼便只剩下一层灰白的眼翳,许是脊柱骨折吧,从此她便弓着近90度的腰生存着。箩筐是她身高的三分之二,背篓只比她低了个头,所以别人坐着干的活,奶奶往往站着。
奶奶的手看起来粗糙笨拙又丑陋,像松树皮般沟壑纵横,又毛刺凸起,拉着我稚嫩的手时铬着我生疼。可是你看,她捋豆荚、摘花生时,却如钢铁机械般有力又灵活精准。豆荚、花生纷纷滚入背篓中,很快就有了大半背,苞谷壳子只剥外边的,留下四五片编起来,很快就串成了长长一串,然后挂在猪圈边屋檐下晾起来。别看奶奶手上忙个不停,她心里却怡然自得,于是熊家婆、牛屎鬼、吹火妖等等故事便徐徐铺展开来。
奶奶的故事总是很接地气,让年幼的我深信不疑,那一定是真的。她说,妈妈离家时,告诉两姐弟,外婆肩膀上补了两个补丁。恰好这话被别有用心的老熊听了去,老熊便摘下四季豆叶,将背面贴在了肩膀上。这四季豆叶子背面毛剌剌的,我摘四季豆时就经常贴在我的衣服上,所以这故事当然是真的。她又说熊家婆吃弟弟的指头时,“嘎嘣嘎嘣”的,于是告诉姐姐是在吃炒豆子……后来,机智的姐姐借坛子发出的轰隆声模拟雷声,用烧红的秤砣谎称是热糍粑……奶奶的故事又有趣、又曲折,还有情有义。例如牛屎鬼,只戏弄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吹火妖则只吹灭那些荒唐游戏的夜行人的火把,有正事的人吹火妖是不会去戏弄他的。
竹林里的清风不仅送来了凉爽,也送来了各种节律的鸟鸣声。奶奶总是能将鸟鸣翻译得合情合理:春天到来,布谷鸟儿唱起来,奶奶说这鸟儿是“苞谷雀儿”,它叫的是“苞谷……苞谷……苞谷……”提醒大家应该育苞谷苗了。阳雀叫的是“谷谷阳”,暗示阳雀菌总是长在有点幽暗的洞孔里。等到扯花生时,花生雀叫起来了,每当有熟人路过,奶奶就会盛情邀请那人吃花生,并说花生雀都唱的是:“吃不吃花生,吃不吃花生,自己剥,自己剥。”你别说,节奏和音色都一模一样。
奶奶喜欢扁竹兰,在她眼里,扁竹兰是一味极有价值的草药,当咽喉肿痛时,一颗扁竹兰连根带叶熬了水喝,没有不见效的。当然她也不反对我们折几支插在玻璃瓶里,摆在堂屋的案桌上。
而今,奶奶已仙去十八载,竹林依旧郁郁葱葱,扁竹兰也依然生机勃勃。每当回到老家,看到那片扁竹兰,我都仿佛看到奶奶,她轻盈地站在清新淡雅的花儿上,依然在传达着她质朴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