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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悠长

作者: 赵利辉2023/10/05现代散文

村口的老槐树上,曾挂着一截约半尺长的铁轨,它是生产队的钟。

每天清晨,人们还在朦胧的睡梦中,钟声急促地响起,这是劳动的号角。村庄一时骚动起来,家家户户的门摔得哐当响,男女老少扛着锄头,掮着铁锨,急匆匆直奔到老槐树下。

村上有资格敲钟的人是老队长,他蹲在槐树下,抽了一袋旱烟,见社员差不多到齐了,便安排起当天的生产任务来。一年四季,春种、夏忙、秋收、冬藏,季季有不同的活计。男人一律重活儿,翻沟犁地,开渠引水;妇孺轻活,拔草锄地,拾穗收粮。安排妥当了,大家伙就跟着老队长朝地头走,迟到了的,急忙赶上来……老队长瞅见了,就骂一句。迟到的社员受了气,怪那半截钟:“不如过去庙里的钟声响亮……”

原先,老槐树上挂的是一口大铁钟,据老辈人讲,它发出的声音浑厚响亮,十几里外都能听到。铁钟上刻有铭文,铸于唐朝贞观年间。老槐树位于村口的大庙里,每年正月初一,庙里的和尚要撞一回钟,听到它的鸣响,村里人会自发地去庙里进香,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就是遇上灾年,村民只要听到钟声,也都会聚集到槐树下议事,商讨怎样渡过眼下的困难。

后来庙被拆了,钟消失了,村里再也听不到钟声。村人心里空落落的,于是又聚到槐树底下,商议着再寻一口钟来。老队长听说河对岸正在修铁路,他半夜摸过河,捡了半截废弃的铁轨回来。第二天清晨,当“钟声”响起的时候,人们纷纷跑出家门,看见老队长正用一把斧头,敲击着树上的铁轨。钟声再次唤醒了沉睡的村庄,自此,这半截铁轨在村口鸣响了十多年。

队上出工时,钟声是尖锐的,人们的脚步声也是急促零乱的,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地头。一日之计在于晨,人勤了地就不会瘦,等到红日东升,大家已经干了半天活。傍晚收工的钟声似要好听些,它和夕阳西下一样缓慢,和黄昏升腾起的炊烟一样悠长。若是雨天,钟声就停歇了,下几天停几天。

因为长年累月的敲击,铁轨上斑驳的锈迹居然都脱落了,中间一段露出光泽来。我们小孩子,见它光溜溜的,常会捡半块砖或瓦片,朝树上砸去。砸不中时,一树槐叶纷纷落下,砸中了,铁轨“当……”的怪叫一声,吓得我们四散逃去。孩子们的顽劣不止如此,有一年冬天,我们点麦草烤火,等身上暖和了,才突然发觉四周的麦草垛全着了火,火借风势,裹着漫天的雪扯刮开来,如林教头火烧了草料场一般。隐约听见村庄的钟声急促不安地响起来,村民们迅速集合,跑来扑灭了大火。事后才知道,若不是老队长敲钟及时,我们怕是早就成了“烤乳猪”。

打那以后,村上定了一个规矩,每户村民都有敲钟的资格。若是谁家有急事,就去村口敲钟,全村人都去帮忙。我常常想,岁月静好,是因为钟声悠长。

生产队解散后,树上的钟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那截铁轨,大概是世界上最独特的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