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旧书摊

父亲退休前是某乡村中学的一名语文教师，受他的影响，我也走上了执教这条道路。

去年秋天，我在市内贷款买了一处住房，考虑到父亲年岁大了，便将他接来同住。搬家时，面对一屋子的旧书我却犯了难。丢掉自然不舍，留下又无处安放。正在犹疑之际，一旁的父亲发话了：这些书归我管，我要将它们拿到街面上去卖！

父亲是个急性子，他迅速在公园附近租了一块两米见方的地，并从乡下淘来一辆“倒骑驴”，终日里推着那些旧书摆起了旧书摊。事实上，父亲旧书摊上的书不算少，既有我从小到大读过的各类文学书籍和童话故事，又有家里常年订阅的《读者》《意林》等过期杂志的合订本，还有我和父亲执教期间的教科书、参考书和工具书等。可笑的是，父亲还把我业余写作得来的各类旧样刊也集结成册，并堂堂正正地摆在书摊的正中央。热心肠的老父亲还在摊位旁边摆了两把墨绿色的小方凳，单为看书和选书的人提供方便。

一段时间过后，父亲发现一个问题，他书摊内的旧书虽然很多，但真正有再利用价值的却很少。为了充实书摊内容，从不晓经商之道的父亲居然大张旗鼓地琢磨起“赚钱”的事来。他在书摊旁边立了一块牌子，亲手在上面写了“老孟头旧书回收处”八个猩红艺术字。每逢双休日的早晨，他都要早早起床，然后手拿一个麻丝袋和一柄杆秤，像一个守时的商人那样，准时到自己的摊位去收书。在回收旧书方面，父亲显得有些“吝啬”，他给卖主的价格永远是市场的最低价，即便是八成新的杂志，回收的时候也从不提价。父亲的理由也充分，这些旧书对于卖主来说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因而只能论斤两当白纸来收。

话是这么说，可父亲卖起书来并不精明，他向来不会讨价还价，每本书的价格完全由买家自行拟定。一本书但凡有人看中，随便扔个块八角钱就行。遇到手头没有零钱的主，他便笑眯眯地回复一句：“书先拿回去看，记着路过时还钱就行！”对于那些喜欢看故事书的小孩子来说，他更是格外垂爱，有时干脆就将一些好书白白送给人家。刚开始的俩月，父亲的旧书摊成了一桩“赔钱的买卖”，连每天的地皮钱都是他自掏腰包垫付的。可他依然乐此不疲。面对此景，我嗔怒着劝他别去街头“风吹日晒”了，身体累病了不值。可父亲自有他的一套说辞：“现在的人条件好了，谁家还差这几本旧书钱？我这么做，只是为给这些旧书寻个好去处，使它们做到‘物尽其用’！再有，每天推着一车书有进有出的，既锻炼了身体，又能晒阳补钙，多美的事儿啊！”见说不动他，我也只能顺随其便。

某日逛街，我远远发现父亲的书摊处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她一边翻阅杂志，一边拿着纸笔在抄录什么，而一旁的父亲则蹲在女孩旁边，笑眯眯地和她说着话。移步细听，父亲正口无遮拦地对人家吹嘘：“这些样刊都是我女儿发表的旧作，里面的文字可读性很强，对年轻人大有帮助，你若喜欢，尽管把杂志拿回家去读，还可对照上面的邮箱投投稿……”说完，他又把几本故意折好页码的期刊指给女孩看，偷眼望去，但见父亲那张核桃般的脸上溢满知足的笑。蓦然晓得，父亲摆旧书摊的目的还有另外的一层含义，那便是为了赚足一份迟来的骄傲！

今年开春，适逢父亲的七十五岁生日，在亲朋齐聚的家宴上，他说了句很贴心的话：“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想吃就吃，想睡便睡，每天都有事情可做，还能时时给周围的人带去小温暖……”父亲的话简单而朴素，听得在场的人赞声不断。抬眼望向父亲，但见他两颊绯红，皱纹舒展。那一刻的我只能祈愿父亲，现世安稳，余生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