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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覆于草木下的小道

作者: 王丕立2023/11/06现代散文

那条小道再也寻不见了,两旁的树木野草长得合拢成一块,彻底湮没了它。那条小道像一条脐带,一端系着我们平原地带,一端延伸到大山深处腹地,连接着住在丘陵地带的我们和住在大山深处的大哥。

曾经很多年,我和小姐姐小红吃过年饭后跑到后山最高峰霍拉坡顶遥望那条小路,每每望见一个人影朝我们这边移动,便疑心是大哥,我心里即刻莫名激动起来,小红总是冷冷地说:“今天才三十,明天正月初一大哥才会回来。”

大哥入赘到了大山深处腹地的一个农户家,那年我才四岁,大姐才十岁。很多人叹息说:“家里唯一挣工分的壮劳力做了上门女婿,今后这一家可怎么活啊?”母亲抹着泪说,大哥不是他亲生的,他想到亲生母亲身边去,大哥的亲生母亲改嫁到了大山深处,我的母亲没理由拦他,大哥跟着有历史遗留问题的父亲可能一辈子也成不了家。

那些年,父亲行走在政治和经济的双重低谷中,亲戚朋友都不上我家串门了,唯有大哥每年春节雷打不动回来给父母拜年。过年前很多天,我上山砍柴总会有意无意地走上那条小道,总会一幕幕回放大哥从远处走入我视线时的情景,我的心剧烈跳动好久。拿惯了粉笔的父亲握犁把子有些生涩,母亲常年病歪歪,大哥一来,我便觉得家里有了支撑。

有一年,大哥并没有急于正月初二回家,父亲要他给我们全是漏洞的灶房顶苫上新茅草。大哥在屋顶铺草,父亲在下面递草,我见状高兴得又唱又跳,家里终于可以结束屋漏锅破的窘迫日子了。

父亲牵挂着大哥,约定正月去大哥家“回步”, 常常带上最小的我。

我跟在父亲身后爬坡上岭,去大哥家要走二十多里陡峭的山路,林间偶尔传来猫头鹰、穿山甲发出的怪叫声,吓得我汗毛直竖。后来,我们邂逅了武大哥、王大哥他们,他们进大山给姑妈、姨妈拜年。他们比大哥年长几岁,一起谈起了大哥年少时的趣事,我才知道,不苟言笑的大哥曾经是一个幽默开朗的少年。

大山腹地的住户房屋团团围建,彼此间特别熟络。此后很多年,与他们结伴而行进大山成了我特别期待的事。有几年树上还结了冰,我拼命往前跑,迎接一蓬又一蓬奇特的树挂,小道上洒满了我的欢呼声和笑声。

后来,父亲瘫痪了,大哥也一直在外务工,我们再没走上那条小道。2009年,父亲去世了,大哥也在那时生病回乡诊治。2010年春节,过完父亲的“新年”,我们几姊妹相约去山里看望大哥,只到半路,大嫂便打来电话:“大哥过了”。

大哥一个人长眠在了大山腹地,之后,王大哥、武大哥也相继离开了人世。那条熟悉的小路倏地消失在茫茫林海了,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很多次午夜梦回,我梦到沿着那条小道跟父亲去看望大哥的情景,父亲兴冲冲的步态、大哥腼腆的笑容在我眼前交替呈现,我的心疼裂了。万般遗憾的是他们没赶上如今这么幸福的生活,我用粗浅的文字在心中砌一个拜台,聊以祭奠那些艰苦一生却未及享受美好生活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