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从梦醒来
黄桷树竟然在春天没有抽芽,这还了得。这可是一棵古树啊!
也是,这棵树守着这眼泉有好多好多年,该是在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它就长在这里吧,或许还得往前追溯。五六个小孩才能围拢吧,不知道,它的根扎在了石头缝里。清清亮亮的泉水从容纳一人的山洞里涌出来,树的根须泡在水里,白白的就跟老爷爷的胡子一样。这股子清泉被拦起来,旁边是一个大大的蓄水池,一根乌油油大钢管连接起水池和清泉。在机器的作用下这些水又被送进千家万户。水池的下方是两个大大的洗台。这里是热闹的。
大娘、大嫂、小姑子、到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黄的、绿的、蓝的、黑的、灰的、白的还有各种杂糅的颜色,床单、被罩、外套、上衣、下裳、鞋子,自己的,别人的。乌拉乌拉的装在洗衣池里。肥皂、洗衣粉、刷子、棒槌。人执一样,好不热闹。
小丫喜欢到这里来洗衣服,尤其是冬天,泉眼上泛着一层雾气,越冷的天雾越浓,水里暖暖和和的。这也是到了冬季这里尤为热闹的原因。张家长李家短的故事在这里展开。其中最爱讲故事的要属张嫂,她几乎天天都来,而且每次都是一大背篓衣服。她是专门给医院洗衣服的,按件计钱。她带来的故事新鲜有吸引力。诸如,谁谁谁生孩子难产啦,她一边描述一边皱眉,活像自己就是当事人一样。某某医生对谁又有意思啦,结果又被拒绝啦。她的话题引起了人们的附议,好些个女人会顺着她的话题谈街上其他单位里的人的花边新闻,甚至那些穿着时髦的在街上走路的男男女女,青年,学生都成了故事里的主角。这些花边新闻除了在洗衣服的时候能听到在家里是听不到这些事情的,家里是一本正经的,是只关于柴米油盐的。
树听着她们的故事,枝丫舒展得更开了,就像一把撑得饱满的伞让她们免受雨淋日晒。春季,淡粉的苞从光秃秃的枝上长了出来,摘上一个放进嘴里酸酸的。慢慢的淡粉的苞打开了,成了鹅黄色的芽,芽再变成淡绿,到了五月叶子渐渐变成深绿。果实也慢慢的长了出来,粉嘟嘟的有指甲盖大小,粉转黑,果实一颗一颗的掉进清清亮亮的水里,"咚"激起一丝波纹,黑色沙一样的东西泛在水面上瞬间又消失不见,黑色的果实在水面上游着泳,慢慢的飘向远方,偶有透明的小虾攀在上面嬉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清清亮亮的泉水浑浊起来,有了一股子酸味。附近的村民查来查去也没有找到源头。他们认为是人们洗衣服让水受到了污染。树也渐渐的没了精神,叶子变得黑黑的,噗簌簌的直往下掉,落到洗台上黑压压的一片。第二年春天树没有结粉色的苞,黑黑的枝条执拗的伸展着。
不再有小孩子顺着粗壮的树干爬上那粗粗的枝条去唱"海鸥,海鸥,我们的朋友,你是我们的好朋友……"不再有小孩子去那白白的茎须里摸那亮亮的小虾,不再有大人踩着那粗粗的钢管去那只容一人的小口的泉眼里打冰沁的凉水,成熟的果实不会在落到人们的洗衣盆里了,甚至很久都没有人去动过那堵住水流向堤堰的石头了,就连长期轰鸣的抽水机也没有响动了。这里安静下来,静得可怕。
树死了吗?没有,它只是睡了,有人说。可是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这一年铁路勘测队住了进来,村民猜测着这棵树的命运。一块古木保护的牌子立在了树的旁边,它看见了吗?
后来,在树下洗掉了自己童年和少年的小丫回来了,她带着教授从农学院回来,这棵树被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它身体的组织连同养它的那眼泉的标本被带走了。
在连续关闭了泉眼上方的几个污染较大的厂后,水渐渐的清亮起来。铁路桥墩也建好了,铁轨开始铺设,据说到年底的时候火车就会通过。黄桷树如盖的枝丫被剔走了一部分,在深秋时节它竟然抽出一个个的小芽苞,慢慢舒展成鹅黄的叶。它的身体像鹏鸟张开的两翼延伸在铁路桥底。也许它是被另一种声音唤醒了,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