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花的告别

因为窗外的一声鸟鸣，午后的我醒来，踏着夕阳，回到父亲居住过的老屋。推开门，院里的一株夜来香仿佛刚洗过澡似的，绿得发亮，几朵洁白的小花，幽幽地盛开着，带着一丝忧伤的美。对面的墙壁上，我一眼便望见了种下这株夜来香的主人——我亲爱的父亲，此刻，隔着相框，父亲在对我微笑，我说："父亲，我回来了。"父亲不语，只是笑，我说"父亲，我回来看您啦。"父亲还是不语，还在笑，笑得我泪流满面。

父亲，清明节就要来了，今年，岭上的清明花开得特别好！它们躲在苍翠的松树下，荒山野岭中恣意地绽放，像一则凄美的传说，让人悲泣。还记得吗？小时候的我是多么不懂事，把清明节当作一个快乐的节日来过。一到清明节，村里家家户户都要去山上扫墓，大人们准备好祭祀的用品，满满当当地挑着上山了。小孩子们混在扫墓的队伍中，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好不快活！一到山上，您总是指着漫山遍野的清明花对我说："去，摘花给你奶奶，你奶奶最爱花了。"于是，我便和小伙伴们跳进松林中，寻找开得最灿烂的清明花，连枝带叶地折下来，抱着满怀，来到奶奶的墓前，一枝一枝地插在奶奶的坟上，直到您满意地露出笑脸。

父亲，如今您也喜欢清明花了吗？可女儿已经不想再摘清明花了，我开始讨厌清明花，缘于你我的一场告别。那是前年的元旦前夕，一场意外的雪落在夜来香冰凉的绿叶上，当我冒着严寒从城里赶回来时，您已经走了。他们说："别哭，你父亲听了会不高兴的。"可我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他们还说，您要去的地方有河、有桥、也有花，可是，父亲，您的旅途中已经没有了我。我蹲坐在您的床前，悲伤犹如一滩深不可测的死水，深深地把我淹没。从此，老屋和夜来香一起，都跟着徐行的日子被大家遗忘了，只有父亲，您从时光的记忆中走出来，走进我的心里，再也没有走出过。

此刻，父亲，我站在您布满蜘蛛网的房门前，猜想着您在做什么呢？知道您爱抽烟，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灰烬一点一点从我手中燃落，袅袅的烟雾笼罩着整个房间，回过神来时，地上只剩一截未燃尽的烟头。我又想起，您是爱喝酒的，我找来两个杯子，满上，一个劲地劝您喝，可杯中的酒却丝毫未动，我慌了，拿出了您爱吃的粽子，牛肉干，花生米……一只猫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用疑惑的眼睛望着我，喵的一声又逃跑了。夕阳从窗户射下，给您空空的床绣上了一道时光的金边，父亲，您看到了吗？此时您床前的我，和夕阳一样孤独无助。

晚饭时，嫂子说，曾看到过父亲回老屋，于是我窃喜，夜幕中，我蹑手蹑脚地走进老屋，不敢开灯，怕惊动父亲您。定定地站在堂屋中央，我在心里呼唤："父亲，我回来了，你在哪里？"回应我的只有窸窸窣窣的晚风，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直到哥哥姐姐赶来，拉亮了灯。

大家燃起火，在老屋闲聊，聊过去，也聊您。父亲，女儿知道，您的一生太苦了，爷爷二十八岁就受日本鬼子迫害离开了您和奶奶，那时您才六岁，奶奶一个人把您拉扯大。家里的事，大到耕田种地，小到洗碗洗衣服，都是您一个人，贫困的家庭造就了您勤劳、善良、坚强、大度的品性，没有任何依靠的您，用自己的双手撑起了一个家。哥哥姐姐都说，愿下辈子还能做您的儿女。而我想，如果有来生，父亲，请您做我的女儿吧，让我来当您的父亲，我愿用我的来生去守护您，就像您今生守护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