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蓑衣

作者: 周莹2023/09/27优秀散文

老屋的土墙上,挂着一件落满灰尘的蓑衣。那件蓑衣已经非常破旧,可是父亲舍不得扔掉它。

那是爷爷留下的蓑衣,伴随着爷爷走过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爷爷常说,一个家庭,没有蓑衣可不行。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家大口阔,没有经济来源。爷爷卖了两百多斤洋芋,才买回这件蓑衣。棕褐色的蓑衣挂在墙上,沉寂而又悠闲。用棕叶编制而成的蓑衣,跟普通的衣服不一样,它没有袖子,也没有衣兜,更没有衣领。领口处是个半圆形的圈,边缘部分是被棕线密密压压缝制的针脚。两端预留着一截绳子,方便系在一起。上面是坎肩,宽宽的,几乎可以遮住半个胳膊。绒绒的虚边,长长的,柔柔的。下面是长方形的一块,可以拉到胸前,边缘处也有绒绒的虚边。整件蓑衣没有一颗扣纽,只有对称的棕绳,系在一起,打个结,就算大功告成啦。

爷爷披着蓑衣,站在斜风细雨中犁田打耙,等待晴天的时候好插秧。爷爷负责耕田打耙,这都是下雨天的活儿,所以他离不开蓑衣。插秧是天晴时的活计,父亲插秧,爷爷在水田边放牛。那件蓑衣,平摊在一块大石头上,被暖暖的阳光沐浴着。

每年插秧时,家里都会请来十几个邻居帮忙。

插秧这活儿,不用刻意指导,说一遍就会。我第一次学着插秧,居然没有把秧苗插在水中,而是让它漂在水上。插秧是辛苦的体力劳动,一把秧苗插完,我就累得直不起腰。我坚持插完三把秧苗时,爷爷喊我歇一会儿。他让我站在水田里,洗干净双腿上的泥巴,赤着脚走过长长的田埂,来到石头边,坐在蓑衣上。

那一刻,我觉得蓑衣就像一床软绵绵的被子,舒服极了。躺在蓑衣上面的我,望着蓝蓝的天空,以及在天空飘动的白云,心里忍不住感慨道:“真幸福!”

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在语文课本里学到张志和的古诗“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真奇怪,古诗里写的是绿蓑衣,为什么我家的蓑衣却是棕褐色的呢?

我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我把蓑衣披在身上,站在石头上,望着在水田里插秧的人喊道:“喂?你们看,我披着蓑衣,像不像个小神仙?”

“小神仙,来帮忙插秧!”邻居家的幺婶喊道。

“我说小神仙,你为啥不来帮忙干活呢?”他们都趁机打趣我。

我鼓起腮帮子,撅着嘴巴,一脸的不高兴呢!大人们都忙着插秧,没有人关注我的情绪变化,只有那件蓑衣,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背,让我感到欣慰和踏实。

不远处,爷爷手里牵着牛绳,背对着我。那头老黄牛,正低着头,抿着草尖尖。爷爷不停地用鞭子拍打着牛背上的牛蚊子。

我披着蓑衣,走到爷爷背后,对着爷爷说:“我也想买一件蓑衣。”

爷爷回过头来,看着我,笑眯眯的样子。爷爷说你个小娃娃家,既不放牛,又不放羊,还不种庄稼,要蓑衣做什么用呢?我说上学的时候披着蓑衣,可以不用跑太快。村里的伙伴们上学如果遇到下雨天,就只能头顶一只化肥袋子遮雨。只能遮住头顶,衣服会被雨淋湿的。

正在插秧的父亲听到我的话,从水田里抬起脚,踩在田埂上。他一边走一边说:“你不要蓑衣,我以后挣钱了,给你买雨伞。雨伞遮雨好得很。”

“雨伞是啥样的呢?”披着蓑衣的我,昂起小脸蛋,迷惑不解地问。

“算了,还是披蓑衣吧。没有钱,就不要为难自己。”爷爷豁达地说。

“雨伞好,轻便,可以折起来,用的时候再撑开。”父亲对爷爷解释道。

我对父亲说的雨伞,充满了憧憬。我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要给家里每个人买一把雨伞。这时,插秧的刘叔说,雨伞天晴也可以遮太阳。晴雨两用,可方便了。显然,刘叔也渴望有一把雨伞,但他家也只有蓑衣。数来数去,我们村里的人家,居然没有一把雨伞。披着蓑衣在雨中劳作的背影,成为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山野乡村一幅动人的素描。

许多年后,爷爷离开了我们。他的那件蓑衣,还挂在斑斑驳驳的土墙上。无论过去或者现在,惟有那件蓑衣能呈现出爷爷的影子,并印证出生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