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扬尘

天空很低，云朵仿佛就压在雾霾灰的老墙垣上，让人无端感觉压抑。然而红红火火的福字和春联摆在古旧的街巷，平添了几许喜庆。

有钱没钱，干干净净过年。当时节进入腊月，我自觉开始张罗年事。大扫除，便是年事中很重要的一环。我还是三岁小孩时，父母就身体力行把这些传统习俗的种子播种在我们的心上了。这些从小根植于内心的东西，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年少的时候，据母亲说，灶王菩萨腊月二十四便回天宫汇报一年来体察到的凡情，根据勤惰来安排一个家庭次年的运程，所以扫尘、大清洗等诸多事宜必须在这一天之前完成。母亲这一说法，虽然带有民间传说的色彩，但打扬尘这件事却是有据可查。"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据《吕氏春秋》记载，打扬尘，是我国在尧舜时代就有的春节风俗。一代又一代人传承着这一习俗，寄予了他们革故鼎新的新春愿望。

在我的记忆里，每年到腊月，父母就商议好什么时间打扬尘。从前，农村基本都是烧柴禾做饭，因燃料产生的尘烟随空气流动带到能附着的地方，年深日久，堆积成黑黢黢的扬尘。尤其是灶屋的房梁，天花板和一些不常用的家私上，都有积尘。打扬尘也算一期一会，彻底做一次自然得兴师动众。

正式打扬尘之前，父亲在院坝把竹丫枝绑在一根竹竿梢头，做成一把长长的扫帚。母亲则带着我们把坛坛罐罐、锅碗瓢盆、水桶、桌子板凳等能够随意移动的物件搬到院坝里，衣柜、床和灶台等不易挪动的笨重物件都用斗笠或者油纸覆盖好。父亲带着口罩、草帽，身披蓑衣，像蒙面侠一样，长扫帚成了他手里的剑，楼上楼下，剑气所向披靡，宛若秋风扫落叶一样把高处囤积的灰尘呼啦啦扫下来。父亲打扬尘的时候，母亲和姐姐就在院坝里擦洗坛坛罐罐和锅碗瓢盆。等父亲清扫完扬尘，母亲便用竹制的刷把细细清洗灶台和打扫厨房，连猪圈和鸡舍也会清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把洗干净的坛坛罐罐、锅碗瓢盆一个个一筐筐往厨房里搬、安放好。大姐是特别爱干净的人，她躬着身，打扫地上的尘埃，一丝不苟，从楼上到楼下，平常难以打扫的旮旯角落也不放过。擦过的窗户，像一面面镜子，臭美的我们在里面晃动马尾，转来转去，巧笑倩兮。地上一尘不染，小孩子打个滚儿也不怕弄脏衣衫。

父亲放下长扫帚，掸掉帽子和蓑衣上的灰尘，又开始洗桌子。他加一些洗衣粉在瓷盆里，从锅里舀一瓢热水倒盆里把洗衣粉兑成洗衣液，把洗衣液洑在木桌木凳上泡一会儿，再用刷子细细刷，最后冲洗。每一条缝隙都不留丝毫杂质，洗过的桌凳恢复了原木的自然质地和色泽，亮丽、干净、朴拙，看着很是舒服。

那时候，我还是孩子，闲人，跟在大人身后瞎忙，大人通常会觉得我们碍手碍脚，但偶尔也可以当丫头使唤，在母亲和姐姐之间来回奔跑，替她们打打下手，忙得不亦乐乎，心里是欢喜的。

尽管每个人都累，但看着一家人齐心协力打扫过后的房子，窗明几净，又加上窗帘拆下来清洗了，房间里显得亮堂堂的，满屋子焕然一新，内心涌起满满的成就感。那一刻，我似乎看见了新年的曙光。年少时经历的那一幕幕，也在我心底拧成一个解不开的红艳艳的中国结。